这些东西,这些真相……对自己无关紧要。
——【因为你很快就将废弃,你很快就将坍塌,你很快就将迎来消亡。】
安德洛墨达的话在耳侧回响。而她知晓那是真相。
而她也的确如同安德洛墨达所说的一般连抗拒这份死亡的愿望都不曾拥有。就好像迎接这份死亡本来就是她的期望。
【我现在相信安德洛墨达自称和艾丽斯互相敌对这句话是真的了。】
【艾丽斯肯定认识我,认识前世的我。而她期望着前世的我完成目标而并未将目光投注到今生的我身上。而她既然愿意放我来到这片土地上,这片安德洛墨达所在的土地上,那便说明在她眼中前世之我的复苏已经成为必然事项。】
【我会死去,以前的另一个我会代替现在的我。而安德洛墨达告诉我真相,或许便是期望着我能够和以前的我相互争斗。哪怕不能成功,至少也能够给前世的我,给艾丽斯带来一些困扰。】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知道自己可以握紧拳头,但她同时也知道自己哪怕将拳头攥紧,却也并没有什么兴致去朝谁……甚至朝自己进行击打。哪怕这黑暗的命运已经清晰地显现在眼中,自己也没有丝毫的不甘和怨恨在内心聚留。
【彷佛我之所以被塑造出来,就是为的这个目的一样……】
【……这是合理的吗?】
她没有获得答复,她也并不觉得这问题的答案对自己很重要。
而后,她推开一扇扇封闭的自动门和隔离墙。自然而然地,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地来到了罗得岛陆地舰的顶端舰桥之上。而从舰桥的方位朝着外侧张望,她发觉世界竟然显得如此的空阔……而且渺小。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没有什么动物,也没有什么植物。有的只是一层层堆积在一起的沙土和大小不一的褐色石山。石山的夹缝中生长着片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幽暗结晶。当她注视着它们时,她能够感知到结晶之中蕴藏着的些许能量。
能量,能量向外逸散。逸散的能量中有着信息残留。
她能够看到它,就如同看到凡人的情绪一般注视到这些信息的残片。而这些信息残片汇集起来,很快就在她的视野中构筑出了一个完整的模样。
——大约三百三十年前,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城市。
——城市的周遭有着水源,树林因此生长,而农田和房舍也因此而散落分部。并最终汇集成城邦。
她的视野中呈现出了那座三百三十年前城市的模样。比罗得岛所展现出来的科技水平要落后一些,但却热闹而且繁华。各个种族的住民汇集于此,一起工作,一起欢笑。他们用努力和汗水建立起了一座高大的城墙,然后被罗得岛的履带碾压倒塌。
——好吧,最后的是幻象。被碾压塌掉的是她观测到的历史记录幻象和现实重迭后的特效。三百多年前并没有一架陆地舰压塌那座巍峨的城墙。三百年后的现在,行进中的罗得岛也不过是碾碎了一片稍稍凸起的石块和砂。
她继续观看,看着这片聚集点从小规模的城镇逐渐发展壮大。在这驻留的人越来越多,各项设施也越来越繁华——她看到漂亮的婴儿从育室中呱呱坠地,逐渐成长。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交往,婚姻,发展事业,而后白发苍苍,儿孙满堂。
城镇变成了城市,城市变成了邦国。凡物们来来往往,有些困缚于家长里短,有些则心怀野望。她看到了一个个宏伟的计划,看到了一座座工厂被建立,一片片矿山和林场被开发。看到了光鲜之下的阴暗,看到了争权夺利,看到了阴谋,战争,流淌的血。然而,无论过程如何曲折复杂,这座城市,这座邦国依旧日渐繁荣地发展向上。
‘艾丽斯肯定很喜欢这样的国度’——她的内心突兀地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而那想法无声无息地褪去,并将独立思考的能力重新回归到了她现有的人格之上。
【我喜欢这样的文明吗?】——她问自己。
【我不知道,但我应该不讨厌。】——她自己回答。
【那么,它对我来说重要吗?】——她再度询问。
【………………】——沉默是另一种委婉的否定式回答。
于是,就在下一刻。她看到了这座城邦的终末——她看到了宛若山峦崩塌一般的天灾云朝着这里袭来。看着最渊博的学士面露绝望,最勇敢的战士心生恐慌。看到他们计算出无法逃离的结论,看到他们竭尽所能地设法自保——团结一致,建立屏障,用最坚固的建筑作为据点并将老弱病残安置其下。
然后……源石风暴降下,将一切都化作破碎的砂。
所谓天灾,通常指的都是以源石粉尘,碎块,以及它们聚合后的能量逸散现象所共同组成的风暴。它们不止能够侵蚀生命,让源石寄生在有机体上得以生长。同时,对于足够坚固的物理屏障,它们则会选择在接触的同时释放巨额的能量。
在源石风暴的高烈度区中呆上几秒,和被舰炮指着轰上几分钟没有什么两样。
而对于没有接触超凡之力的低级文明而言。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被舰炮连续轰炸之后还能够残留下渣。
于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失去了她所有的子嗣。并在绝望席卷而来的同时,源石也吞没掉了她。那宏伟的高墙被磨成小丘,巍峨连绵的建筑化作破裂四散的碎屑。而在最后,就连夹缝中的青草也不曾剩下,一切都被碾碎或者同化,成为了尘土或者结晶所汇集而成的砂。
于是,时光荏苒。
三百多年后的现在,当名为罗得岛的陆地舰从它们的残骸上碾过的时候。它们的一切痕迹都已经被世人所遗忘。
世界真是渺小,渺小得容不下一座城市。
【宇宙真是渺小,渺小得容不下一个独立的我。】
林夕轻轻按着自己的心脏,在刚刚的那一剎那,她感知到了自己的内心那不同寻常的跃动与忧伤。
【我将死去……】
【但即便如此,即便我终究会被一切所遗忘。现在的我,也应该在余数不多的存活时光中将一切尽可能地做到最好。】
【但是……我该去做什么呢?】
“你现在应该在实验室中,研究源石病的疫苗。林夕博士。”一个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是一个感觉有些稚气未开的学者声音。她回过头,看到了一位耳侧有着头羽,长发粉红的黎博利女性。而在她身上,她并未感知到多少熟悉的味道。
但是她读不出她的情绪,她的本能也如同像是面对安德洛墨达时一般警告着她。阻止她将‘联结’的力量用到眼前这个黎博利学者的身上。
“你也是它们的同类吗?”林夕看了她一眼,又回过了头。
“是,但立场有所差异。”那位女士回答了她,并示意她前往某个地方。“我在这里的名字是锡兰,你也可以称我洛叶。”
“另一个我怎么称呼你?”
“洛叶。”
“那么很高兴认识你,锡兰小姐。”林夕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然后跟上了她。“那么,你有什么可以教导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