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3章 大唐赵国公,贾平安(2 / 2)

大唐扫把星 迪巴拉爵士 24190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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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气!

自信!

群臣不禁精神一振!

大食使者干笑道:“如此……也好!”

他看了五个勇士一眼,“殿下,外臣此行带来了五名勇士,在大食他们也是悍勇无敌的存在……”

他目光扫过对面的千牛卫。

那边来五个?

太子目光转动,想着让谁出手。

咳咳咳!

殿内马上干咳声不断。

人人踊跃啊!

太子竟然看到了挤眉弄眼的李元婴。

他脸颊抽搐,觉得此人果真是宗室之耻。

千牛卫是个荣耀的职位,一般由勋贵、官员子弟来担任,护卫皇帝。这些人的武力值参差不齐,在太子的眼中还不如军中的悍卒。

外面担任守卫的便是军中的悍卒。

太子刚想吩咐人去挑选……

一个宽厚的身体站起来。

正在给李敬业倒酒的宫人愕然抬头,“李郎中,酒……”

李敬业看了她一眼,“我若胜了,便向陛下求了你去!”

宫女:“……”

李敬业上前,“陛下,臣愿意与大食人一较高下!”

李治脸颊抽搐了一下。

太子平静的道:“还得看看……”

李敬业侧身,“何必麻烦,臣一人足矣!”

你这个牛吹的清新脱俗啊!

使者心中冷笑,“一言既出!”

他此行一方面是向大唐示弱,但并不妨碍用比武的手段来找回些面子。

李敬业有些不耐烦,“快些!”

使者微微点头,低声道:“别出人命。”

五个勇士出场。

双方相对在空旷的地方。

“拳脚吧。”李敬业说道。

这是怯了?

使者微笑,“这些都是大食勇士,以一敌百……”

“动手!”

李敬业突然暴喝。

那五个勇士闻声而动。

使者低笑,“这五人能击败一百铁骑,此人是谁?竟然大言不惭。”

身边的随从问了边上的鸿胪寺官员。

“是陌刀将李敬业!”鸿胪寺官员一脸幸灾乐祸。

使者色变。

前方拳脚飞舞……

顷刻间,一人走了出来,行礼道:“陛下,很是无趣!”

身后,五名大食勇士躺在那里,惨叫声充斥着殿内。

使者面色铁青。

帝后大悦。

太子微微颔首。

他看了皇帝一眼,“阿耶,李敬业多年未曾升官……”

皇帝点头,和声道:“李卿在刑部多年,可想去门下?”

啧啧!

去了门下省弄不好就是个侍郎。

李勣垂垂老矣,皇帝也无需猜忌什么,径直给李敬业升官就是。

李敬业摇头,“臣不愿!”

李勣的胡须无风自动。

小畜生!

皇帝讶然,“为何?”

李敬业说道:“升官之后事多。”

事多不好?

做了高官都愿意事多,事越多存在感就越强烈啊!

李敬业看了祖父一眼,“我想多陪陪阿翁。”

李勣眼睛发酸,赶紧掩饰道:“这殿内怎地起风了。”

帝后相对一视,微微点头。

李敬业回身走到了使者身前。

使者脸颊微微颤抖着。

李敬业说道:“兄长说想去大食看看,只是没借口……我也想去。”

使者面色一变。

李敬业说道:“下次无需弄什么勇士,径直派兵东向就是了。”,他认真而期待的道:“可能来?”

这个疯子!

使者眼皮子狂跳,“大食永远是大唐的盟友,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大食正准备削减在波斯外围的军队……”

李敬业回身。

“寂寞啊!不如去甩屁股……听闻平康坊来了几个异族美人,耶耶去看看。”

少年如虎(一)混吃等死不好吗?

上元二年,初春。

贾洪正坐在课堂里,白白的脸微胖,一双浓眉很认真的蹙着,倾听先生授课。

先生目光转动,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书卷,加强语气,“孩子纯真,看世界的眼神尽是纯真无邪,看山是山。从进了算学开始,所有的课程都在告诉你们,那山不是山……”

身边的同窗好友张伦把书本立起来,微微低头侧脸,“贾洪,你喜欢的钱五娘说了不喜欢你,还说什么男女相悦要先动情……”

贾洪微胖的脸垮了下去,“假的。”

阿耶说过,男女之间的动情起于色。女子喜欢一个男子什么?第一长相,第二气质,第三金钱权势……但在许多时候金钱和权势才是第一位的。

贾洪觉得这样不大对……按照阿耶的说法,男女都是见利忘义的动物了。阿耶当时微微一笑,看样子是忍住了一番吐槽,然后揉揉他的头顶说道:“二郎长大了。你要知晓,金钱权势和长相气质是一样的……都是资源。”

贾平安当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住了许多话没说,因为卫无双来了。贾洪告退,晚些听到爹娘争执先前的话。

“……男子不堪是事实,女子何曾这般?”

“男女都一样。”贾平安摸摸短须,很是自得的道:“为夫虽说年近不惑,可若是站出去,那些少女依旧趋之若鹜,为何?权势钱财!”

“你和二郎说这些作甚?”

卫无双很无奈,觉得贾平安越发的不着调了。

贾平安沉吟良久,“我想告诉孩子们,有情的人要珍惜,但我更想告诉他们,这一切都只是交换。相貌气质金钱权势,用这些来交换情义……相貌气质也有能长久的,但更长久的是用金钱权势换来的情……”

卫无双良久说道:“人都是趋利的。”

“对。”贾平安低声道:“上次带你们去草原看到了狼王,狼王为何能如此?只因它最凶狠。换做是人间,这便是金钱权势……”

屋外,贾洪双拳紧握,昂首嘀咕:“五娘子不是那等人!”

……

不是真的!

贾洪很坚定的摇摇头。

下课了。

因为他们即将毕业,所以纪律管束上也紧了些。

唯一的乐趣就是去算学门口,那里有几个铺子,卖些学生们喜欢的吃食等杂物,生意火爆。

“两个饼子!”

一群学生围在了左侧的小卖铺,肌肤白皙,眉眼灵秀的钱五娘站在柜台后面,一边收钱给货,一边看着后面。

看我!看我!

贾洪的个子不算高,但也不矮,他努力踮脚,只想让钱五娘看清楚自己整张脸。

钱五娘的眼中多了一抹欢喜和羞涩,贾洪心中一喜,刚想挤过去,却发现视线好像是往后面去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

勋贵子弟华定云矜持的微微颔首,多了几分被少女青睐的得意。

贾洪眨巴着眼睛。

他觉得脑袋里空荡荡的,身体有些发软。

少年很沮丧的想出去,但一想到这样会被视为失败者,他就强行压住了那种让自己沮丧到极致的感觉。

他随着人流到了前方,钱五娘微微抬眸,目光越过他的头顶问道:“你要买什么?”

被无视的贾洪楞了一下,看着自己喜欢的牛肉干却觉得嘴里发酸,不,是心中发酸。

但他还是开口了,“牛肉干。”

钱五娘低眸,认真的道:“虽说大唐如今在草原养了不少牛,也放开了牛肉售卖的限制,可牛肉的价钱依旧很贵,你换一个吧。”

少女担心他打肿脸充胖子,为了讨好自己‘倾家荡产’,把私房钱全数赔光,所以好意提醒。

贾洪摇头,“拿吧。”

钱五娘冷哼一声,“二两。”

贾洪木然给钱,拿着油纸包挤出人群。

他悄然回到了教室,坐在自己的案几后,缓缓打开了油纸包。

二两牛肉干听着不少,可实际上就是两小块。

贾洪记得是阿耶的建言……当年击败大食后,天下震怖,大唐之名让异族俯首帖耳。

“那些异族害怕大唐,于是纷纷搬迁,剩下的也不知所措。赵国公建言多喂养肉牛,又建言取消肉牛售卖的禁令,如此我们才能正大光明的吃到牛肉。不过贾洪,这牛肉干可不便宜,你这个月不花销了?”

张伦摸进了教室里,吸吸鼻子,有些馋了。贾洪丢给他一坨牛肉干,说道:“这个月不过了。”

他的零花钱是有数的,但父母此刻都在外地游玩,没人管,他回家和此刻负责贾家的大兄说一声就是了。

贾家子弟连牛肉干都不能自由,说出去会被人笑话。

张伦撕咬了一口牛肉干,眯眼道:“真香。”

二人吃了牛肉干,张伦擦手问道:“马上就要科举了,贾洪你可有把握?”

平日里学习再好,可面对科举谁都没有把握。

贾洪点头,目光坚定,“我定然要考中!”

他说话时声音大了些,正好那些同窗进来,听到后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他们笑的肆无忌惮。

贾洪也没生气。

晚些回到家,贾洪先去寻了阿姐。

兜兜皱眉看着他,“二郎,大娘都说了让你做个富贵闲人,咱们家不差钱,你这般逍遥自在的过一生岂不是更好?”

兜兜已经完全长开了,个子高挑,眉眼灵动。如今长安城中流传着一句话:谁能娶了贾兜兜,谁就是长安第一俊彦!

贾洪倔强的道:“我不做米虫!”

兜兜叹息,惆怅的道:“可你这个性子太纯良了,阿耶不说,那只是担心你心情不好,他也想你做个富贵闲人。再说了,大娘可是说了,除非你在二十五岁之前能做到正七品上,否则就老老实实地回家做富贵闲人。”

上等县的县令就是正七品。但一般科举出来的人得打磨许久,出色的才有机会成为这等县令。

贾洪认真道:“阿姐,我有信心。”

兜兜揉揉眉间,“我也对你有信心。”

一家子,包括同窗都不看好他的科举和宦途……贾洪大喜,“阿姐真好。”

兜兜叹道:“我对你做富贵闲人有信心。”

贾洪垮着脸。

“大郎君回来了。”

贾昱回来了。

如今他在詹士府任职,职务不高,也仅仅是主簿,二十五岁之前应当难以做到正七品上。当然,这不是因为贾家没本事,也不是贾昱没能力,而是官场的节奏就是这样,想越级,除非你特别出色。

贾昱的胡须稀稀拉拉,为了美观,他不时清理一番,保持着白面书生的形象。

“科举之事,二郎,富贵闲人不好吗?”贾昱微微蹙眉。

全家都心疼这个纯良的贾二郎,担心他走出去会被人坑了,骗了。

贾洪摇头,“阿耶说人活着要有目标,我的目标就是做个有用之人!”

少年很坚定,带着些意气风发。

阿弟很固执,贾昱苦笑,“那便准备吧。”

老爹说是去视察各地学堂,顺带带着他们的母亲去游玩,这一去就不见踪影。于是贾昱一下就成了一家之主,很是忙碌。

兜兜要管着家里的事儿,平日里也不轻松,她说道:“大兄,我明日要出门。”

贾昱皱眉,“才初春,天还冷,去哪?”

兜兜得意的道:“王蔷邀我去踏春。”

贾昱满头黑线,“玩耍就玩耍,找什么借口?多带人。”

贾洪说道:“阿姐做事最稳妥。”

二郎果然够义气!

兜兜挑眉,“自然。”

贾昱很头痛,他目视贾洪,“记住了,你是贾家的子弟,谁若是想欺凌你,要果断些,啊!”

兜兜瘪嘴,“可二郎在外面都没表露身份。”

贾昱淡淡道:“阿耶威名太盛,朋友多,仇人也多。加之阿耶不想让我们仗势,所以二郎和三郎不得自报家门,也算是历练。”。

一直没吭气的贾东平静的道:“二兄心太善,不好。”

贾洪不满的道:“为何不好?”

贾东眯眼看着他,冷冷的道:“人善被人欺。这世间便是如此……你越软弱,你越纯良,别人就会变本加厉欺负你,占你便宜。二兄这等纯良的性子,要想不被人欺负,最好的法子便是拿人开刀,打得一拳开……把名声传出去,自然少了许多麻烦。”

贾洪摇头。

三个人看着他,良久,齐齐叹息。

晚饭后,贾洪坐在自己的房间内看书。

蓦地他心有所感,就开门走了出去。

初春的月色有些冷清的挥洒在庭院里,老龟旁若无人的从他的身前爬过,右侧那里有它的一个窝。

春风吹拂,微冷。庭院中的树木枝叶摆动,影子就在下方。

贾洪深吸一口微凉的气,握拳,认真的道:“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不是笨蛋!”

他从小就被父兄关爱,刚开始他不懂,后来渐渐懂了,原来自己太过纯良……贾洪一直觉得自己是蠢,家里为了他的自尊才改口说这是纯良。

父亲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着父兄们怜惜的目光,贾洪没说什么,跟着兄弟们一起读书,一起操练。回到自己的地方,他小心翼翼的等仆妇走了之后,用外裳覆盖窗户,点燃蜡烛,随后坐在地上,背靠书桌学习……

早上他会起的更早,在自己的地方操练……刀法、箭术……

室内烛光摇曳,照在那一篇篇书写工整的笔记上,那些图画的一丝不苟,那些记录的后面是无数心得……

贾洪拿出了横刀,顷刻间庭院里刀光闪烁。

月色下,那微胖的身体灵巧的移动着,凌厉的刀光覆盖了整个庭院……

少年如虎(二)贾洪此刻会是如何的自信

科举是大唐获取人才的途径。

“察举制度的诞生,注定让平民百姓再无成为显宦的可能。直至前朝杨氏建立科举制度。科举制度天然便是为了高官显贵以及士族豪族子弟准备的。”

春风微微吹拂,从敞开的房门卷了进来,吹在了那些年轻的脸庞上。

先生负手在讲台上来回踱步,语气铿锵。

“大唐立国后,虽说各地建了州学,可百姓日子也不好过,如何能去读书?最终州学沦为地方豪族子弟的乐园。至于国子监,更是明晃晃的只招取显贵高官子弟,这便是九品中正制的另一种体现,无耻!”

先生还算是年轻的脸庞上多了愤怒,随即缓缓一笑,“幸而赵国公推出了新学。新学一出,儒学顿时如临大敌,各方打压。可有真本事的学问任由你打压也无济于事。今日的大唐,学堂遍地皆是,朝中陛下节衣缩食,每年宫中都会把节省的钱粮拨给各地学堂,这是为何?”

贾洪坐的笔直,静静听着。

先生用力挥手,以加强语气,“只因陛下明白,若是继续独尊儒术,这个天下依旧逃不过治乱循环。要想强大,唯有新学!”

先生看看学生们,“你等将要走出算学,去科举,去做事,如今也该算是成人了。今日我问问你等,为何说新学才能强大大唐?难道新学就能避免治乱循环吗?”

一个个学生起身回答。

答案很多,大多是赞美新学。

先生不住颔首,最后盯着贾洪。

这个少年纯良,学习也是不温不火的,让先生们一直忽略了他。

但想到他马上就要结束自己的学生生涯,先生心中不忍,就温声道:“贾洪,你来说说。”

学生们齐齐看着贾洪,面带微笑。

这个胖憨憨,刚进算学时就有人欺负他,但有同窗制止了。这些年的同窗生涯中,足够大家了解贾洪的为人……太纯良了。

这是个好人!

这是大伙儿集体给贾洪的评价,但也是调侃。

好人无用,去守门或是去干些查遗补漏的活儿还行,做官却是不行。

大伙儿马上就要离开算学,踏入另一个层次,堪称是意气风发。所以看向贾洪的目光中难免多了些同情怜悯。

贾洪起身。

“先生,新学并不能阻止治乱循环。”

众人愕然。

一个同学呵斥,“你懂什么?”

他们都是新学的受益者,自然要站在新学的立场说话,所以贾洪并未生气,很认真的道:“治乱循环和学问并无关系,只和天下人有关系。”

先生愕然之余问道:“那你认为新学在治乱循环中有何用?”

算学允许师生们畅所欲言,不得压制,这是贾平安当年的吩咐。

学生们鼻息咻咻,觉得贾洪就是个叛徒,但却不能奈他何。

贾洪看着这些恨得牙痒痒的同窗,突然觉得很有趣,“先生,新学的作用是让大唐哪怕内部乱作一团,依旧能把窥探大唐的异族打的满地找牙。”

同窗们的眸色微微一动。

先生以手扶额,抬眸,欣慰的看着贾洪,“竟然颇有道理。”

一个学生不服气,问道:“贾洪,看你指点江山颇为自得,那我问你,本科科举你以为当侧重哪一科?”

从半年前开始,他们这等毕业班就开始了重点复习。新学的科举考试内容侧重于格物一科,但偶尔也会侧重于算术。

所以猜测今年科举侧重哪一科就成了师生们的重要任务。

贾洪说道:“算学多年以格物、算术为重,可百般学问德为先。”

那个学生一脸讶然,“你说今年一科重道德?”,他突然拍打案几,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在笑。

道德一科和儒学是并在一起的,也算是主课,可对于这等形而上的主课,学生们大多没兴趣。加之这些年科举考试的内容还是以格物和算术为主,贾洪的回答就格外引人嘲笑。

贾洪没有笑。

贾平安临出发前和孩子们有过一次谈话,这次谈话天马行空,无所不及。其中提及新学时,贾平安明显的有些不满,认为学问至大,但却大不过道德。

——道德才是人类立足的根基!

失去了道德的约束,学问越高深,为祸越烈!

这是贾洪的理解。

所以他好意提醒。

但显然这些提醒都做了无用功。

放学了。

贾洪走出算学,呆呆站在那里,看着左侧的小卖铺。

钱五娘站在柜台后,见他发呆看着自己,微微蹙眉,觉得这人有些痴。

于是她便偏头过去,恰好看到了华定云,顿时双眸发光。

“除非你家比华家更厉害,除非你能考过科举,能为官出色,否则钱五娘不会看上你。”

张伦站在贾洪的身侧,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你看着太和气了,太善良了。对于女人而言,她们更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能给她们撑起一片天的男儿,而不是纯良的……好人。”

贾洪偏头,“你忍住了滥字。”

张伦看了他一眼,“是。”

贾洪再看了钱五娘一眼,“我知晓强扭的瓜不甜……”

“那你还痴迷?”张伦不解。

贾洪摇摇头,“今日一去便是离别,她在我的眼中和周遭的一切并无差别。我只是看看自己身处多年的环境罢了。”

张伦冷笑,“你继续嘴硬。”

贾洪缓缓走过去,左侧就是店铺,钱五娘浑身绷紧,冷若冰霜。

她不想让别人误会自己和贾洪有纠葛,恨不能不认识。

贾洪缓缓走过来,轻声道:“其实从她看向华定云的那一眼开始,我就知晓她与我无缘。”

他就这么缓缓走过,竟然不再看钱五娘一眼。

张伦,“……”

钱五娘:“……”

……

科举考试在春季。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个兆头不错。”

考官们在做考前的准备。

一个考官说道:“不过那些考生要跟着地方官员长途跋涉来长安,这一路若是遇到了雨雪也颇为煎熬。”

“呵呵!”一人笑道:“可这也是学生们人生中第一次游历,受益匪浅!”

门外进来一人,拍拍手,“准备。”

考官们肃然起身,整齐出去。

……

算学,国子监的官员和先生们今日都来了。

考场外,他们在给学生们放松。

“莫要紧张,平日里学到了,此刻放松去考就是。”

“……”

贾洪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同窗,想到了父亲说过的那些官场关系。

同窗,同年,还有什么师生……这些关系连成一片,最终成为祸害。

为何不能成为有益的团体呢?

贾洪觉得父亲偏颇了。

“贾洪,稳住!”张伦从人群中钻过来,拍拍贾洪的肩膀,兴奋的道:“咱们也算是要出头了。”

贾洪点头,张伦的脸有些发红,“其实我最想做一个富贵闲人。”,他憧憬的仰头看着蓝天,“家中花不完的钱财,每日睡到自然醒来,吃一顿美食,西域美婢服侍着……出门转转,无事一身轻……”

周围几个学生纷纷点头。

贾洪担心好友误入歧途,就劝道:“人不做事就会失魂落魄,找不到活着的缘由,天长日久这人就废掉了。”

张伦看了他一眼,“你竟然能说出这等深刻的话……不过我愿意废掉啊!”

贾洪无奈,“废掉就白活了。”

张伦挑眉,“可我又想到了自己满腹才华,若是大唐少了我,定然会黯然失色……”

贾洪翻个白眼,“长安最不要脸的便是你!”

两个好友插诨打科一阵,都放松了下来。

“开门了。”

考场开门,张伦拱手,自信的道:“官场见!”

贾洪拱手,“好说。”

这一瞬的贾洪竟然格外从容。

张伦揉揉眼,觉得自己眼花了。

进了考场,随即发下试卷。

新学不同于儒学,儒学可以丢个题目完事,新学不同,题目太多,必须要用试卷。

拿到试卷后,张伦粗略一看,愕然抬头。

这个考场内有数十考生,都是新学子弟。

此刻连同张伦在内,五人抬头,神色愕然,就像是见到考场垮塌了一般。

竟然……道德的题目竟然占据了三成之多!

天神啊!

以往的新学科举中,道德题目最多一成不到的样子,所以被大伙儿忽略了。甚至有人把道德抛之脑后,专攻格物和算术,说是丢掉道德的分无所谓,大不了用其它科目弥补。

但三成你怎么弥补?

张伦再度低头,看了一遍道德的题目。

竟然大多熟悉!

在贾洪说了一番话后,虽说大伙儿都在嘲笑,但在复习时却情不自禁的多关照了道德一番,此刻回报就来了。

大洪!

张伦失态了。

五个考生都是和贾洪一班的。

此刻人人失态。

那个贾好人竟然看穿了朝中对科举的态度?

遵从于父亲的教导,贾洪在算学中从不显山露水,加之纯良的性格,算学的师生大多无视了他。

可好人一旦露出了些许光芒,格外令人震撼。

考场内传来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考官起身厉喝,“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出声,否则逐出考场!”

张伦压住心中的震撼,低头考试。

但一个念头在他和其他四人的脑海里盘桓不去……

贾洪此刻会是如何的自信?

少年如虎(三)那一片阳光

铛铛铛!

钟声敲响,考官们喝道:“抬头,晚一息就算作弊!”

有人不舍的飞速写了十余字,字体潦草的让自己也很无语,随即抬头。

考官的手就在他试卷的上面,那双眸冷冷的盯着他,“念在你字迹潦草的老夫也看不清,老夫便放你一马。”

大多一脸悻悻然的考生们闻言也哄堂一笑。

贾洪走了出去。

“贾洪!”

同窗们陆续遇到他,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狗曰的,你这只瞎猫竟然抓到了死老鼠,多谢了。”

“亏得你,好歹我多做了两道题,这两道题说不得能帮我过关。”

“咱们该请客!”

有人起哄。

“好说!”

一群学生哄笑。

贾洪想回家……大兄今日特地告假在家等着,阿姐和贾东也丢开手中的事在等着。

“不许不去!”

两个同窗架住了贾洪,竟是从未有过的亲切。

在毕业的这一刻才融入到同窗中去,有些温暖的感觉让贾洪不知是好笑还是好气。

……

考试完毕后就是等待。

看榜的那一天,毕业班的学生们都回到了算学。

钱五娘走出小卖铺,目光转动。

身后,父亲瓮声瓮气的道:“那个华定云是勋贵子弟,咱们家是平民出身,他看不上你,就算是看上了你也只能做个妾室,死了这条心吧。”

钱五娘面色平静,“阿耶,我知道。”

父亲抬头,有些不解,“既然知晓你还念念不忘作甚?”

钱五娘看着那些零零散散走来的学生,眼中多了些憧憬之色,“阿耶,华定云站在同窗中间,看着就是鹤立鸡群般的骄傲。他不但出身高贵,学问也好,此次他定然能让众人俯首……我就喜欢看着这样的人。”

父亲摇头。

人就是这般,当你不了解这个世间时,你会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前方无限可能。等你了解了这个世间后,你会放下许多莫名其妙的憧憬,更愿意去回忆过往,用过往的无忧无虑来麻醉自己。

而从不解到了解,就是你被社会毒打的过程。

贾洪来了。

“你说我会不会考上?”

张伦紧张的搓手。

他看着贾洪问道:“你若是考不上家中可会失望?”

“会的吧。”贾洪白胖的脸上多了一丝黯然。

家中都希望他考不上,随即回家继承一些家业,做一个富贵闲人。

张伦冲着那些同窗微微抬了抬下巴,“看看那些同窗,考得上的会进入仕途,考不上的大多去各地教书。”

贾洪眼中多了艳羡,张伦讶然,“难道你还想去外地教书?”

新学学堂不断在各地兴建,每年需要大量的先生。从算学每年落榜的学生中择优录取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贾洪也有一个少年闯荡天下的梦想,可这个梦想连最宽容的贾平安都斥之为不可能!

他叹道:“是啊!”

张伦恍然大悟,“是了,前年有人建言,说那些学生为了大唐教育远赴不毛之地,当嘉奖。朝中当即决断,以五年为限,但凡在关中之外教书五年的学生,以风评为考评,以学生们的成绩为考评,分为上中下三等,随即可为官吏……好多人趋之若鹜啊!”

这个提议的背后指使者就是贾平安。

贾洪记得父亲说过,要让为了大唐吃苦的人得到好处,哪怕他们是冲着这些好处去的。

“来了来了!”

去要榜单的小吏回来了。

他笑容满面的道:“恭喜恭喜!”

先生喊道:“去校场。”

众人缓缓转身,不时回头看看小吏手中的册子。

钱五娘站在小卖铺外面,喃喃的道:“华定云定然能考第一。”

她的父亲把一坛子酒水搬进去,抬眸说道:“他考第一和你没关系。”

是啊!

钱五娘咬着红唇,“可我就是欢喜。”

校场上,赵岩等人站在上面,小吏拿出册子。

赵岩摇头,“我就不看了。”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在贾洪那里多停留了一瞬。

恩师说过,他的孩子除去没法隐瞒的之外,一律不得暴露身份。

他开始不知为何,后来才知晓,暴露了身份固然会受到各种尊敬和羡慕,但也会收获嫉妒和仇恨,外加那些反对新学的人,以及恩师的对头的仇恨。

这些仇恨会化为明枪暗箭,让还是少年的贾洪和贾东难以抵御。

贾洪微胖,脸也是如此,看着格外的和气,也就是纯良。

哎!

赵岩知晓恩师最担心的便是贾洪,可孩子就这样,你硬着拧也拧不过来,只能为他多筹谋一番。

可这次贾洪能不能过?

赵岩希望不能,如此这位师弟便能在家中坐享清福,也远离了外面的各种危机。

在贾家和赵岩看来,官场对于贾洪来说就是危机四伏的战场,他的好人属性将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李晓宇。”

嗓门最大的小吏开始唱名,这是持续了五年的荣耀。

下面一个学生狂喜大喊起来。

赵岩负手站着。

韩玮低声道:“贾洪最好不过。”

赵岩微微一笑,“自该如此。”

他昨日去过贾家,和贾昱谈了许久。

贾昱也觉得贾洪过不了科举关,按照他的想法,等父亲回来后,就建言给贾洪弄个清闲的职位。

赵岩觉得这样也不错。

唱名不断,下面的考生们忐忑不安。

张伦双拳紧握,喃喃的道:“有我!有我!”

“张伦!”

“啊啊啊!”

张伦先是楞了一下,接着蹦了起来,用力挥拳,然后抓住贾洪的肩膀,狂喜道:“我过了,我过了!”

贾洪真诚的说道:“恭喜你了。”

张伦喘息着,觉得自己过分了。

唱名是从后往前,也就是说,越往后的成绩越好,名次越高。

张伦这里已经是中上了,剩下的都是高手。

在他的眼中,好友贾洪自然不可能是高手。自己中了,可好友没中,我怎么能这般狂喜兴奋呢?

他看着贾洪的双眸,那眸子里全是真诚的欢喜。

“恭喜。”

贾洪由衷的笑着。

张伦拍拍他的肩膀,竟然无言。

他能说什么?

劝慰太虚伪,直接说太残忍……

人啊!

张伦苦笑。

唱名在延伸。

每一届科举的录取人数都是固定的。

唱名来到了最后三位。

华定云微微一笑,挺直了腰。

“林淼。”

这一届考生中藏龙卧虎,林淼和华定云堪称是绝代双骄,在学业上双骑绝尘。

林淼的脸上并无欢喜之色,他看了华定云一眼,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此次输了。

但他却有些诧异。

剩下两个名额,一个定然是华定云,另一个是谁?

华定云同样如此。

师生们都有些好奇,不知是谁竟然能强势插入绝代双骄之间。

华定云却想着自己的名次。

下面是谁?

那个小吏喘息了一下,连续唱名那么多,他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华定云恨不能上去一把抢过名册,再呸他一口。

没你这么卖关子的!

小吏喊道:“华定云!”

华定云愕然。

第二名是个荣耀,可对于他而言却意味着失败。

若是输给了林淼还好说,算是棋逢对手。

可他竟然输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对手。

那人是谁?

林淼也颇为诧异。

二人相对一视,心中迷惑之极,也不敢置信到了极点。

高手都已经过关了,谁在后面?

小吏看着最后一个名字,也颇为讶然,趁机喘息了一下。他把册子合上,用力喊道:“贾洪!”

校场上安静的吓人,连喘息的小吏都不禁压低了声音。

太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缓缓转动。

贾洪身边的人缓缓让开,留下了他一人站在那里。

无数目光聚焦。

仿佛是众星拱月。

贾洪有些窘迫的拱手。

“他……他竟然是第一名?”

韩玮想抠了自己的一双眸子,“他平日里的学业也就是普通,若非科举考试的题目都是统筹的,我真要以为他这是走了好运,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赵岩平静的道:“新学的科举题目包罗万象,瞎猫进来只会晕头转向,这样的考试不可能有幸运,只有平日里的积累,以及天赋。我想……恩师小看了贾洪,你我也小看了贾洪。”

韩玮兀自不敢相信,“可他平日里的学业就是普通啊!”

赵岩看着下面神色平静的贾洪,微笑道:“我们怕是都走眼了。看看他,压根就没有狂喜,也没有意外,说明什么?说明在他看来,自己考中第一名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往日看着纯良的贾洪,此刻有些赧然拱手,但眉宇间却能看出一些端倪。

这不是意外!

炸裂了!

张伦瞠目结舌,“你……你竟然……你竟然是第一名?!”

贾洪赧然道:“我也不想的。”

他真的没想考第一名。

按照他的计划,他应当放些水,随便考个前十名即可。有着前十名的名头,他进入宦途后也能顺畅一些。

可考试的时候他太专注了些,以至于快考完才想起这个问题,可为时已晚,他只来得及故意做错一道题。

但他依旧是第一名。

我出风头了!

贾洪微微懊恼。

“你也不想的?”

张伦此刻再蠢也知晓了一些事实,眼前的这位好友一直在扮作是一个学渣,可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一个学霸!

“你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装作是平庸,考试时你还想着能低调一把,你特娘的……”

贾洪站在那里,赧然微笑。

可在所有人的眼中,此刻的他浑身在闪闪发光。

门外的小卖铺。

“华定云是第二名。”

钱五娘叹道:“果然是他。不过第一名是谁?”

来小卖铺买零食的学生抬眸,兀自带着震撼与不敢置信说道:“贾洪。”

钱五娘的手一松,几枚铜钱落在了盘子里。

铛铛铛!

清脆的声音中,钱五娘颤声道:“不能!”

“我也觉着不能,不过册子都看过了。”学生叹道:“贾洪一直低调示人,这样的人……哎!”

钱五娘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

她知晓自己错失了什么。

错失了一片阳光。

一片能带来无限可能的阳光!

那一片阳光的名字叫做……

钱五娘抬眸看着外面,贾洪正好和张伦走过,看了她一眼,眸色平静的颔首,随即偏过头去,再不多看他一眼。

“贾洪。”钱五娘茫然喃喃自语。

少年如虎(四)孤独的冲击

街道两侧的槐树郁郁葱葱。春风吹拂,吹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气息。

“这便是春的呼唤。”

张伦走在贾洪的身侧,一本正经的道。

贾洪微微蹙眉,“这话有些别扭。”

张伦小心翼翼的用手往下顺顺官服,“那就是……叫春。”

贾洪侧身看着他,“这个说法我觉着有些不对。”

边上一辆马车快速驶过他们的身边,有人从马车里掀开车帘,一张小脸探出来,好奇的看着外面。

马车里传来仆妇的声音,“小娘子,快些进来。”

探头出来的少女摇头,“不,我要看看。”

仆妇嘟囔,“有何好看的?都看厌了。”

少女瞥了贾洪和张伦一眼,又缩了回去,马车里传来她飞速嘀咕的声音,就像是鸟儿在清脆鸣叫。

“二红你老是说外面坏人多,可我刚才看了看,两个少年,一个好纯良。”

仆妇问道:“另一个呢?”

张伦昂首,期待的等着少女的评价。

“嗯……”少女沉吟良久,“另一个我忘了。”

马车快速离去,张伦呆立原地。

贾洪想想,劝慰道:“你只是太瘦了些。”

张伦怒了,“你会不会劝人?”

贾洪无奈摇头。

张伦冷冷的看着他,突然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眉间多了振奋之色,“我是官了,哈哈哈哈!”

贾洪低头看看自己的官服。

“从九品上。”张伦看着贾洪,“我去大理寺做狱丞,你去兵部做主事,大洪,好好干,三十年后做到郎中。”

郎中是五品官,在兵部算是一方巨头。

贾洪默默低下头。

母亲说若是他不报贾氏的名头,在二十五岁之前能做到七品官,那么她不会阻拦贾洪的仕途。

贾洪以前一直觉着母亲看低了自己,现在依旧如此。

但母亲一定是为了我好。

贾洪用力点头。

张伦突然叹道:“不过兵部如今并不好过。五年前赵国公突然上疏建言改制,随后朝堂剧烈争执,老将们第一次冲着赵国公破口大骂,骂他成了文官的走狗……如今看似风平浪静,可那些人依旧不满……对了,有人说赵国公远游便是为此。”

贾洪略为知晓那事,但父亲出游却与此事无关。

张伦突然忧心忡忡的道:“大洪你的性子太好了些,我担心你在兵部会被那些人欺凌哄骗。我告诉你,要想不被人欺凌,就得会做人。我阿耶说了,做人就得看上官的神色,察言观色……做上官喜欢的,别和上官顶着干……”

张伦的父亲原先做生意,在张伦进了算学后,为了儿子的名声,他毫不犹豫的舍弃了生意,转而去为大户人家做账房。

张伦突然不忿的道:“大洪,你一直没说自家是做什么的……莫非不好意思?咱们什么交情?若是差什么只管说。”

他突然笑了起来,“怎地,怕说出来吓着我?我可是义气无双,怎会嘲笑你的出身?”

贾洪点头,“嗯,我怕吓着你。我家中……就是普通。”

“你阿耶阿娘呢?”张伦问道。

“都出去了。”贾洪含糊以对。

张伦叹道:“哎!难怪你这般老实,没了父母在身边的孩子就是胆怯……这是阿耶当初说的,所以他为了我把生意丢开了……”

二人走到了皇城前,相对而立。

张伦的眸中多了光芒,用力挥舞拳头,“大洪,少年人,要努力!”

贾洪点头,眸中的光芒就像是黎明的那一抹光,带着憧憬,以及执拗。

他缓缓走向皇城大门。

前方两个也是一科的新人,他们小心翼翼的,笑的脸上的肌肉僵硬,手脚都不知如何放。

守门的小吏在仔细验证身份。

“老实些!”小吏眸色冷厉。

这是下马威。

两个新科官员低着头,连声答应了,其中一个甚至浑身颤抖。

二人进去,浑身放松,甚至还抹了一把汗。

“贾洪。”

身后传来了声音,二人回头,就见贾洪站在门外,神色平静的看着小吏。

小吏冷着脸,“大声些。”

贾洪略微提高嗓门,“贾洪。”

小吏眯着眼,“兵部主事?去了老实些。”

这人是在吓唬我?贾洪想到了小时候最爱吓唬自己的阿姐。但他一直牢记一句话:若你并未做错事,那么请昂着头!他微笑了一下,小吏皱眉,“进去吧。”

咦!他竟然没有继续吓唬我?贾洪有些诧异,随即进去,身后小吏说道:“耶耶每年都在此地给新人杀威风,谁不怕耶耶?可却从未见过如此从容的少年……”

上前的张伦心想自己可不能输给贾洪,就昂着首。

小吏阴测测的道:“脖子有毛病?”

张伦心中一慌,“没。”

小吏声色俱厉的道:“这般看着同僚上官,回头打死!”

张伦哆嗦了一下,随即少年的骄傲让他想辩驳,但却不敢。

他顺利过关,追上了贾洪问道:“大洪你为何不惧此人?”

贾洪平静的说道:“我不做错事,何惧他人?”

张伦一想也是,“我也没做错事呀!为何会惧他?”

到了兵部大门外,贾洪回身对张伦说道:“不可低头。”

张伦下意识的点头。

贾洪走上台阶。

掌固颔首,“可是新来的?”

“贾洪!”

掌固很亲切啊!贾洪露出了微笑,掌固把他迎了进去。

把贾洪带到地方后,掌固和几个小吏蹲在边上打赌。

“陈员外郎最是苛刻,新人一来必然要被他敲打,这几年被他敲打的新人出来都腿发软,有人还汗流浃背,湿透了官服,这个贾洪你等觉着如何?”

“腿软。”一个小吏下注。

“我赌他浑身颤抖。”

“满面通红……”

掌固做了庄家,收了赌注,突然问道:“贾洪,赵国公也姓贾。”

小吏笑道:“若是赵国公家的人,哪里会来兵部,径直去做清贵的官不好吗?升官快,不辛苦。”

掌固点头,“也是。”

里面传来了陈进法的咆哮,“站好!”

“开始了。”

杀威风是传统,把新人的傲气打下去才好用。

晚些,门开,贾洪走了出来。

一群小吏赶紧起身。

“面色如常。”

“还在笑,笑的好生纯良。”

“他竟然不惧?”

晚些,陈进法出来,看着有些恼火的喝道:“谁在赌钱?”

小吏们做鸟兽散。

贾洪去了自己的值房。

作为主事,他得了一间自己的值房,不过里面乱糟糟的。

他笑着开始洒扫清理。

一如阿福把他的房间搞乱后那样。

这是我的第一间值房啊!

少年觉得无比的新鲜,一种脱离了父母兄长看管的自由感让他想飞翔。

洒扫完毕,贾洪又擦了一把脸,这才去郎中姜春那里请示。

“贾洪?”

姜春从贾洪的资料上抬眸,“兵部主事看似官阶不高,可却职责不小。你是新人,要好生学。”

这话是应有之意。

“是。”

姜春颔首,“做事要看准人,莫要站错了地方。”

只是一句话,就让贾洪感受到了暗流涌动。

……

半个月的时光一闪而逝,贾洪也渐渐熟悉了自己的职权和兵部上下。

兵部尚书吴奎是贾平安的老下属,贾平安不务正业,连带着吴奎这位侍郎也成了代理尚书,直至贾平安致仕,吴奎顺利上位。

贾洪的上官是陈进法。陈进法跟着贾平安多年,也算是水涨船高。

陈进法的上官是郎中姜春,姜春此人做事一板一眼的,最是端正。

贾洪的职责目前是协助陈进法整理兵部关于外部作战的方略。

这一日,贾洪早早来到了兵部,忙碌了一天后,准备回家。但他需要先去陈进法那里听取明天的安排。

陈进法没和往日般的喝茶盘点一天的事务,而是坐在那里,看着地图发呆。

“员外郎。”

贾洪行礼。

陈进法喃喃的道:“钦陵占据上风,若是大唐出兵牵制钦陵,赞普会如何想?”

贾洪楞了一下,看了一眼地图。

陈进法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觉着若是大唐出兵,钦陵会如何?”

若是阿耶被人杀了,我该如何?贾洪换位思考了一下,说道:“毕竟是杀父之仇,定然会趁势灭了赞普吧。”

陈进法眯眼看着他,沉声道:“钦陵与赞普厮杀多年,吐蕃乱作一团,死伤惨重。国公当年说过,政客和政治家都能为了自己的目标隐忍,哪怕是杀父之仇。钦陵这些年渐渐成长,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冲动年轻人。”

贾洪觉得这样的人性真的令人害怕,但既然这话是阿耶说的,必然有道理。

初出茅庐的少年有些迷茫,听到陈进法低声道:“兵部那几位宿将建言出兵吐蕃,为何?若是大唐出兵,钦陵与赞普握手言和,顷刻间大唐就会多了一个强悍的对手……他们难道看不见?还是说我错了?不,国公不会错!”

贾洪心中一震。

陈进法起身,“我去寻俞侍郎问问。”

俞翔的职权中就有这个。

贾洪告退。

他在值房外有些心不在焉的。

陈进法跟着阿耶多年,耳闻目睹,眼光和见识非一般官吏能比。

他认为此事不对,俞翔那边应当会重新考虑吧。

贾洪乐观的想着。

呯!

摔门的声音传来,贾洪出去一看,就见陈进法怒气冲冲的出来。

冲着侍郎摔门,脾气也太大了吧。

贾洪木着脸。

陈进法进了值房,贾洪跟着进来,想劝劝。

“此事不对。”陈进法目光炯炯的道:“可我无法验证……咦!国公当年和王圆圆有过交代,让他收集吐蕃的消息,我可去问问。”

贾洪起身相送。

陈进法出了值房,说道:“你早些回家。”

“是。”贾洪和他一起出了兵部。

一双眸子在后面盯住了他们。

冷冰冰的。

二人一路出了皇城,一路直行。

当看到崇业坊时,陈进发转左边去了。

自从贾平安致仕后,王圆圆也脱离了密谍系统,正儿八经的变成了一个大唐商人。

作为入籍的吐蕃人,外加还是个商人,王圆圆哪怕再有钱也只能住在最偏僻的地方……新昌坊。

新昌坊偏僻,贾洪小时候去过几次,每次都觉得害怕。

贾洪还得继续前行。

他刚策马过去,眼角瞟到了些什么。

是人影。

贾洪微微侧身看去,就见两个男子挑着担子向左转了过去,担子上面盖着竹编盖子,随着二人的步伐颠簸,盖子偏移。

这是做小买卖的商人……

贾洪回头,身体猛的一震。

太阳向西倾斜,他刚才从盖子偏移开的空隙里看到了刀光闪过。

在长安城内做生意带刀作甚?

他再度回头,看到那两个男子跟着过去。

一人猛地回头,那眸子阴冷。

不对。

贾洪及时微笑,纯良的少年看着无害。

另一个男子伸手把竹编盖子拉过去盖好。

若是没有问题,何须遮掩?

贾洪心中一冷。

他们要去干啥?

要不我回去叫人?

可回去来不及了。

他回首看去,此刻街上多是下衙的官吏,以及那些归家的百姓。

贾洪深吸一口气,策马跟了上去。

陈进法一路到了新昌坊,门口就两个懒洋洋的坊卒。

“王圆圆住在何处?”

陈进法问道。

一个坊卒懒洋洋的指指右边,“前行,第五个口子右转进去,第三个曲巷进去,第二家就是了。”

“多谢。”

陈进法策马进去。

曲巷便是小巷,不够宽敞。

陈进法到了曲巷口就下马,牵着马缓缓进去。

夕阳渐渐垂落,一抹昏黄的阳光从身后巷子口投射进来,很有些韵味。

接着这抹光就被遮住了。

陈进法回身。

两个男子就在巷子口,其中一人正在张弓搭箭。

眸色冷厉。

充盈着杀机!

电光石火间,陈进法想到了许多,他下意识的下蹲。

箭矢飞了过来,从马背上掠过。

两个男子低喝一声,疾冲而来。

陈进法绝望的往里跑。

他瞬息就知晓自己为何被刺杀……

唯有一个可能:此次兵部建言出兵吐蕃是故意的,目的不简单……不,目的很糟糕。

他联想到了兵部改制引发的争执,以及朝堂纷争,不禁浑身冰冷。

有不少人说兵部统合了那些职权后,帝王权力空前膨胀,若是出现一个昏君怎么办?大唐军队将会成为昏君的玩偶。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军队置于忠臣的手中……

门阀之祸不远,臣子独掌军权便是个威胁。

但……

陈进法想到了一个可能。

若是事实证明兵部统合这些权力是错误的呢?

他浑身冷的发颤。

“杀!”

身后刀光闪过,陈进法倒地躲避,身后战马长嘶一声。

第二把刀间不容发的劈斩。

陈进法在地方翻滚着。

横刀连续斩杀,地面上多了一道道刀痕。

人翻滚不可能走直线,陈进法翻滚着,看到前方竟然是墙壁,心中绝望。

此刻另一个男子追了上来从侧面举刀……

我命休矣!

陈进法刚想狂喊,就见男子的身后猛地跃起一人,那人重重挥拳。

这一拳重重的击打在男子的太阳穴。

呯!

男子倒地。

陈进法狂喜,“贾洪!”

贾洪落地,另一个大汉尖啸一声。

身后巷子口里,两骑冲了进来。

马背上的骑士手中竟然握着长矛。

战马在加速,鼻息咻咻。

贾洪扶起陈进法,马蹄声如雷,接踵而至……

杀机笼罩了二人!

“拦住他们!”

那个大汉高喊。

陈进法心中一颤。

贾洪知晓两个人一起逃是逃不过的,他反手推了一把陈进法,“走!”

陈进法以为是一起走,就发足狂奔,可跑出一段后他觉得不对,身后没人,就回头一看……

贾洪握着捡来的横刀,抬眸,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那两骑。

刚开始贾洪压不住内心的恐惧,身体僵硬,可渐渐的,他忘却了这一切,眼中只有敌人,他开始了奔跑……

少年孤独的向敌人发起冲击。

义无反顾!

少年如虎(五)救命啊

夕阳斜照。

新昌坊的曲巷就被温柔的阳光笼罩着。一只老鼠鬼鬼祟祟的从墙根处的洞穴里探头出来看看,马蹄翻飞,带起一片泥土飞也似的扑过来。老鼠被扑了个灰头土脸,呆呆看着前方……

陈进法转身,就看到贾洪冲着那两骑而去。

“贾洪!”

贾家在外面行走的是长子贾昱,以及长女兜兜。而贾洪和贾东两兄弟在外都从不提及贾氏出身,所以除去那些能去贾家的人之外,其他人压根不知晓贾洪的真实身份。

但陈进法作为贾平安曾经的助手,自然知晓贾洪的身份。

贾平安让长子在外行走,顶起贾氏的门面,而其他孩子却默默无闻,这便是低调之意,也是保全之意,让这两个孩子不至于成为别人的靶子。

对此陈进法了如指掌。

从贾洪进了兵部开始,陈进法也不加干涉,就看着少年诚恳老实的去和同僚打交道,去一步步学习。

这是必经之路。

他不想把贾洪卷进那些纷争中……

征战少了,和平的岁月多了。在这样的背景下,原先军方的构架显然不大合理,所以贾平安在五年前就提出了整合军方构架的建议。

在和平时期中,让军方的权力更多集中在兵部,这是一次进可攻,退可守的变革。可这样的变革显然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更让许多人看向那个宝座的目光中多了警惕之意。

帝王的权力再度增加,若是帝王悍然动手,臣子们怎么办?

这个矛盾涉及到政治构架,不是陈进法这等中层官员能干涉的。

此次吐蕃局势变化,内战有结束的征兆。兵部有人和外面的官员将领们联手建言出兵,牵制钦陵一方,给赞普喘息之极,继续维系吐蕃内战双方的均势。

陈进法跟了贾平安多年,是贾平安对外政策的忠实拥趸。在这个问题上,他觉得大唐不该贸然出兵,否则会引发莫测的后果。

但要想反驳,就必须有确凿的证据,于是陈进法来寻王圆圆打听吐蕃最近的局势。

这是一次普通的收集消息的举动,但陈进法万万没想到竟然引发了一次截杀。

作为贾平安的忠实拥趸,陈进法在看到两个大汉的瞬间,就遍体生寒,想到了许多。

王圆圆那里兴许没有能反驳那些人的消息,但他们却不敢冒险!

他们不敢冒险!

为何?

唯有一种可能,那些人在利用此事想达成什么目的。

想到这个可能,陈进法觉得自己今日死定了。

那些人会用一些人命来搅浑他遇刺身亡的线索,把此事演变成一个普通案子,譬如说抢劫杀人。但没想到贾洪却出现了。

这是一个意外。

陈进法都没想到的意外。

对方两个大汉被贾洪打倒一个,剩下一个不足以控制他们二人。可意外再度发生,两骑出现。

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截杀,对方做了多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