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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镜花枝俏 楮绪风 40058 字 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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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第 31 章

明裳仰起面, 少女巴掌大的脸蛋未施脂粉,漂亮的眸子干干净净,整个人都依赖在他怀里?, “只要皇上?好好的, 嫔妾什?么?都不怕。”

美?人如斯在怀,李怀修的心,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勾了一下。

他敛下眸色,屈指弹了下明裳白净的额头, 力道?不轻不重,仍旧让那?娇气的皮肤生出了一道?红印子。

“就会捡朕喜欢的话说?。”

男人不觉自己使的力道?大,可对没吃过苦头的明裳而言,却是太疼了。她飞快地捂住了额角,泪花子都挤了出来, 愤愤地嗔了男人一眼, “皇上?好不讲道?理, 嫔妾一心为皇上?好,皇上?不仅不领情,还打嫔妾!”

李怀修真要被这女子的一番无理取闹的言辞气笑了, 他手臂用力, 直让人紧贴住自己的胸口,言语威胁,“小妖精,朕这便不讲道?理了?朕要打你?,早便打了。”

明裳咬着下唇, 哼哼唧唧的,“皇上?打得还少嘛?”

李怀修脑中嗡的一下, 不由得想起安寝时的情形,倘若那?时也?算上?,他确实没少打这女子。

偏生这人怕疼,每回都哭得他没法子。

李怀修喉骨轻滚,觉得好笑,也?不去计较方才这人的胡闹。

他拍了把女子的腰臀,习以为常地使唤,“去,把朕的折子捡回来。”

明裳埋在男人怀里?不动,“嫔妾才不要去。”

李怀修微微一怔,这时候,他竟也?习惯了这女子跟自己说?“不”,想不到有一日,他居然也?能习惯有人在他跟前这般不听话。

忽地,他眉心微拧,偏开脸,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胸腔震颤,并不剧烈,却也?不能让人忽视。

明裳这会儿方才明白,全福海为何那?般火急火燎地请他,大抵是皇上?真的病了。

她自然地伸出小手,抚向了男人额头,软乎乎的,带着她的温热,触到李怀修眉心时,他僵了下,女子的手太过柔软,整个人也?柔柔弱弱的,还窝在他怀里?,小脸严肃的仿若他才是那?个该被照顾的人。

帝王最忌讳被人摸头,李怀修却没有排斥,也?没打掉那?只胆大包天的小手,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指腹轻轻捻了捻扳指。

不过一会儿,明裳把手拿下来,似是松了口气,“还好皇上?没有高热。”

“不过咳疾也?非小事?,嫔妾传人请太医吧。”

李怀修淡淡道?:“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必传太医。”

“那?怎么?行!”明裳诧异地睁圆了眸子,摇头坚持,“嫔妾不放心,嫔妾这就让全公公去太医院。”

那?人说?走就走,李怀修一把揽住她的腰,皱着眉宇,“你?是皇帝朕是皇帝?敢声张,朕让你?日日在太医院待着!”

男人态度严肃,不像跟她闹着玩,明裳小脸垮下来,闷闷不乐地靠到李怀修怀里?,“皇上?以前生病,也?都是这样撑过来的吗?原来皇上?在这个位子上?是这般不易,连生病都要一个人撑着。”

倘若换作旁的嫔妃,定要说?两句让他注意身子,还从?没有人像这女子一样,总说?一些让他出乎意料的话。

李怀修并不觉得自己有何艰辛。士者科举,农者耕织,工者锻造,商者谋利,世人皆有自己的一分责任所在,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他既做了皇帝,就有一分责任,为大魏江山百姓操劳。

并非不能传太医,只是李怀修觉得繁琐,刚御极的一年,东郊敬祖染了风寒,太医院大半的太医上?上?下下的忙碌,前朝甚至传出他病危的风声,那?些私底下的暗流便蠢蠢涌动,故而,李怀修日后只要是小风寒,便直接免了太医院的人。

只是这女子被宠坏了,才觉得小风寒也?算是大事?。

那?声音很?软,透着担忧的心疼,李怀修竟一时无暇去分辨这女子是真心还是假意,眸子低下来,掐了把那?张脸蛋,“当朕是你?,娇弱得走两步都觉得累。”

明裳不满地嗔着眸子,“嫔妾是真的觉得累嘛。”

她顿了下,又似是想到什?么?,腾得坐直了身子,撞得李怀修下颌发痛,他沉下脸,“好好坐着,乱动什?么?!”

明裳毫不在意男人的冷脸,“不如皇上?把太医传到乾坤宫,为嫔妾诊脉?”

李怀修眯了眯眸子,那?女子直接拉住他的手掌抚住了自己的小腹,“嫔妾侍奉皇上?这么?久还没有身孕,不能传太医看看嘛?”

卷着娇韵的尾音直听得李怀修额角突跳,他是拗不过这女子,“行了,朕让全福海去传何太医。”

何太医虽专治女子病症,但既是太医,诊治风寒大抵也?不是问题,明裳得逞地弯了弯眸子,没再强求。

李怀修睨着这女子得意的脸蛋,一时头疼,他堂堂一国之君,竟也?有一日顺了一个女子。

……

全福海听闻里头让传太医,虽是专治女子病症的何太医,但既在太医院任职,怎能诊治不了头疼脑热。他忍住笑,对宓常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真是没请错人,皇上?待宓常在可不止特殊一星半点,看来日后对宓常在更要恭敬十分了。

御前人的动作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何太医带到了御前。

明裳已进?了乾坤宫的内殿,手腕搭了一张帕子,何太医把了脉,良久,脸色微变。

“宓常在为何这么?久还没有身孕?”李怀修沉声开口,又将何太医的冷汗压出了一层。

明裳身子娇贵是娇贵,从?小到大却很?少生过病,因而,她本?以为自己没什?么?大事?,不过走个过场,直到看见何太医冷汗涔涔的神情,才开始觉出不对。

“回皇上?。”何太医退了一步,躬下身,“臣怀疑,宓主子是中了毒。”

中毒?

明裳眸子瞪圆,不可思议地看向旁边坐着的男人,“皇上?,嫔妾……”

她分明觉得自己好好的,怎么?会忽然中毒!

李怀修推了推扳指,脸色沉下来,“是何毒?”

何太医额头的冷汗都快滴到了地上?,皇上?能在乾坤宫召他为宓常在诊脉,可见这位宓常在正得圣宠轻易不能得罪,他专治女子病症,在宫里?伺候多年,哪看不透后宫娘娘主子们?的腌臜手段,有些嫔妃不得圣宠,侍寝两回却早就遭了人下手,一辈子不能有孕,自己还不自知。有些嫔妃譬如宓常在这般,得皇上?喜爱,还能请的太医院的太医诊出脉象。

只是这脉象虚弱迟缓,他也?看不出究竟是何毒。

“宓主子体内的毒量不多,并不会危及生命,只是会对女子的孕事?有损,时日长久,再难有孕。臣一时看不出究竟是何毒,还要等臣检查过宓主子的吃食用度才能知晓。”

闻言,明裳舒了口气,她悄悄看了眼皇上?,又多问道?:“既是毒量不多,若解了,可会再有身孕?”

李怀修掀起眼皮,掠了她一眼,明裳脖子缩了缩,也?没顾忌在场的宫人,悄悄勾了勾男人放在身侧的手掌,“嫔妾想给皇上?生小娃娃嘛……”

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半点动静不敢出,何太医腰躬得更低,根本?不敢让皇上?注意到自己在这。

李怀修直接黑了脸,打开那?女子的手,警告道?:“闭嘴!”

人前人后都没个体统!

明裳“哦”了声,才乖乖地不说?话了。

听不见上?头说?话,何太医才立马开口,“宓主子安心,待臣开了药,主子调养一段日子,身子痊愈,便不会有大碍。”

这厢为明裳看了诊,她也?不管李怀修的脸色,开口道?:“在圣前还有人敢肆意妄为,我有些担心,不如何太医再为皇上?看看身子。”

全福海听得一激灵,偷瞄了眼皇上?的脸色,果不其然的难看,他咬咬牙,为了皇上?的龙体,也?跟着劝了一句,“皇上?,奴才觉得宓主子的话有道?理。”

他话落下,就感?觉脖颈刮着凉风,他赶忙闭了嘴,装死似的一动不动。

李怀修道?:“回太医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当清楚。”

何太医慌忙跪下身,“臣知晓。”

后宫纷争,还没人有那?个胆子,敢谋害皇上?,何太医诊过脉,心口大石头才落了地,倘若皇上?也?中了毒,他今日怕是要担惊受怕一段日子。

“皇上?只是受了风寒,龙体无碍,皇上?正值盛年,心火强热,不必臣开药,只需用膳食温补即可。”

宫人退出了内殿,何太医去开药方,也?到了晌午,尚食局送了午膳,明裳便也?留下用膳。后宫嫔妃侍膳食,总要站上?许久伺候,全福海摆了碗筷,就听皇上?道?:“给她放一副。”

全福海眼珠瞪大,能跟皇上?同膳,是皇后娘娘才有的殊荣,便是丽妃娘娘也?要站在旁边伺候,这宓主子竟然还能让皇上?破这道?惯例!

在乾坤宫用午膳的空档,御前的人就带着何太医将顺湘苑里?里?外?外?检查干净,最终捧着一盆绿牡丹到了圣前。

“皇上?,臣在这盆绿牡丹里?找到了一个油皮包着的纸包,里?面放了混着罗丁的香料。罗丁本?无毒性,但日子久了,藏在泥土中发出香气,却可使女子的身子大有亏损。”

李怀修扫了眼包着的香料,“这盆绿牡丹是何处得来的?”

明裳无声地抿起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盆绿牡丹是皇后所赏,六宫有不同种的菊花,明裳这盆放在内殿里?日日浇水培土,养得极好。皇后膝下无子,忌惮宫嫔有孕也?是意料之中,可六宫之主,总不至于用这种明显的招数。

倘若她直言,待事?情查明,岂不有诬陷皇后的嫌疑。不论皇后怎么?看她,此时她位份尚低,须得谨言慎行,还不能明面上?撕破脸。

明裳侧过脸蛋,这时候倒乖觉,“内务府培的各式菊花送到坤宁宫,皇后娘娘赏赐,嫔妾觉得这盆绿牡丹好看,才挑了去。”

她这番话说?得巧妙,绿牡丹经旁人之手,又是她自己挑的,将皇后摘得干净,意思就是让李怀修去查,总能把人查到。

这女子倒是机灵,半点不得罪人。何太医回了太医院,李怀修遣全福海去查,到了后午,明裳用完午膳想去消食,御前的厨子厨艺太好,她没忍住多喝了两蛊汤水,一摸肚子好似多了一圈肉。李怀修捏了两把,滑腻柔软,颇得趣味,他一手拿折子,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捏着女子腰间的软肉。

明裳觉得痒,动动身子撒娇道?:“嫔妾想走走消食。”

李怀修眼皮子耷拉下来,手掌不觉又抚了把柔软的腰身,“消食?”

明裳点点头,皱着一张脸蛋幽怨,“嫔妾都吃胖了。”

手掌向上?,隔着小衣随意罩住了一处,明裳小脸登时生红,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将要滴出血来,男人捏了两把,捻着那?尖儿,一本?正经道?:“确实胖了。”

明裳在乾坤宫歇了晌,才回了顺湘苑,回来没多久,全福海就带着赏赐 到了永和宫。

四匣子的珠钗首饰,两匹织金,三匹妆缎,其余各色绸缎共十五匹,末了,四个小太监吃力地抬进?了一面紫檀嵌宝石屏风。这还没完,最后,全福海把怀里?捧着的妆奁打开,“这是皇上?赏赐给宓主子的孔雀绿翡翠金钗,这孔雀绿翡翠可不多见,皇上?特意指了要拿给主子。这些都是皇上?私库里?的东西,宓主子放心着用。”

殿内占满了赏赐,明裳也?被这架势惊到了,捏着帕子掩唇笑道?:“有劳公公跑这一趟。”

她侧过脸,“绘如。”

绘如拿了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全福海手里?,明裳又道?:“公公在御前伺候辛苦了。”

全福海悄悄垫了垫荷包,脸上?笑出了褶子,他在御前伺候,倒不是贪图这点儿银子,但往往偏有那?些主子不懂得人情世道?,末了连人前说?话的都没有。宓常在大方,为人又聪慧,全福海最愿意伺候这样的主子。

他赔笑一声,“宓主子抬举奴才了,奴才只不过是个传话的,宓主子才是好福气!”

御前的人离开,月香瞧着送进?的赏赐,吞了吞口水,“主子,这都是皇上?赏赐的?”

辛柳指尖抵了下她的额头,“都送到顺湘苑了,不是赏赐给主子的,还能是给谁的?”

月香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吐吐舌头,又露出欢快的笑脸,“皇上?待主子可真好!”

没多久,皇上?给宓常在的赏赐就传遍了六宫,今岁灾荒不断,六宫节俭,有心人本?要拿来说?上?一番闲话,偏生这些赏赐都是皇上?私库里?的东西。皇上?私下所赏,谁又敢说?上?什?么?!

明裳没为中毒的事?儿忧心,毕竟这宫里?头什?么?事?儿都要看皇上?的意思,皇上?想要查出那?人也?是容易,要是不想查出来,她便当做不知情,不问,不听,做好宠妃的本?分。

……

上?林宫

阮嫔正握着宝珠的手,一笔一画地在宣纸上?习字。宝珠六岁大,正是贪玩的年纪,写一会儿觉得手酸就不愿意再继续写。

“阿娘,宝珠累了。”

阮嫔摸摸宝珠梳的两个羊角髻,温声哄道?:“再跟着阿娘写一页,今日把这首诗写好,明日阿娘就带着你?去拿给父皇看。”

提到拿给父皇,宝珠眼睛立马来了精神,使劲儿点了点头,“好!宝珠要好好写,要父皇夸奖宝珠。”

阮嫔看着女儿努力上?进?的模样,欣慰中又湿润了眼眶。倘若宝珠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何故连见上?父亲一面都如此的欣喜高兴。她犹记得宝珠刚会说?话的时候,不解地问她为何别的女子也?会有父皇的孩子,为何她要对中宫的皇后叫母后,为何她有时候很?久都见不到父皇的面……阮嫔觉得心酸,却又不知如何去解释。皇上?坐拥天下,便是想要六宫充盈,这天下的女子都合该是皇上?的,宝珠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可她的父皇却不只是她一人的父亲。

宣纸又铺上?一张,令溪捧着茶水进?来,看着主子欲言又止。

阮嫔招来乳母,看着小公主习字,转身去了外?殿,宫人端进?净水,阮嫔仔细地清洗掉指尖的墨渍,瞧了眼令溪,问道?:“出何事?了?”

令溪这才开口,说?了宓常在待在乾坤宫的事?儿。传言总要比事?实精彩,绘声绘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宓常在是哪位贵妃娘娘,竟如此得皇上?宠爱。

阮嫔洗手的动作微顿了下,忽而露出自嘲的笑意,“昨儿本?宫带着宝珠去乾坤宫求见皇上?,还被全福海以皇上?政务繁忙为由推了回去。怎的就过去一日,皇上?就忙完了政务,得空去陪那?女子了!”

阮嫔的脸色陡然冷下来,抬手打翻了水盆,呼啦啦的温水洒了一地,宫人扑通跪下身,瑟瑟发抖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主子息怒!”令溪跪下来,急忙道?,“主子,那?宓常在是自己去的乾坤宫,过不久又召了太医院专治女子的何太医,奴婢想,定是宓常在假意身子不适,才央求皇上?念在那?一点宠爱的份儿上?传了太医。”

“赏赐呢?那?小贱人究竟怎么?哄的皇上?给了她那?么?多赏赐?”阮嫔攥紧了手心,指甲嵌到皮.肉里?,她也?不觉得疼。

她侍奉了皇上?这么?多年,即便生下宝珠,也?不见皇上?曾给过她这么?多的赏赐。做甚那?女子才进?宫多久,荣宠,封赏一样不落地进?了顺湘苑,那?小贱人究竟有什?么?好,她小产的事?儿还没与她脱开干系,皇上?竟这般宠她。阮嫔也?并非在意那?些赏赐,她在乎的是皇上?对宓常在在旁人身上?不曾流露出的偏宠。宝珠心心念念着父亲,凭什?么?都叫那?小贱人得了便宜。他日那?女子有了皇嗣,皇上?眼里?可还会有宝珠的位置。

阮嫔想起女儿发红的手就一阵心疼,宝珠那?么?努力要讨她父皇的欢心,可她父皇的眼里?却都是别的女人。

她拿起架子上?的巾帕擦去指尖的水渍,眼底划过一抹阴沉,“为公主梳妆,本?宫要去一趟御前。”

……

快到暮晚,全福海正吩咐了御膳房传晚膳,宓常在来这一趟果真大有用处,皇上?晌午吃了药膳,又架不住宓常在娇气,休息了两刻钟,虽是不久,但皇上?醒来,全福海明显察觉皇上?精神头好了许多,皇上?心情一好,自然而然就赏了宓常在诸多好东西。全福海是伺候皇上?的人,可管不着后宫的娘娘主子们?这时候有多眼红,谁叫宓常在有本?事?,能哄得皇上?舒畅顺心,了得宠着呢。

德喜到御膳房传晚膳,全福海一转身,又瞧见往乾坤宫过来的仪仗。嫔位以上?才有仪仗,这位主子身旁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全福海想都不必想,猜到来这位是上?林宫的阮嫔主子。

昨儿阮嫔主子带着宝珠公主要求见皇上?,谁知道?来得不巧,皇上?正为西境边陲的事?儿发火呢,全福海没等通禀,就被劈头砸了一道?折子,他左思右想,阮嫔可不是个会哄皇上?的人,他出了殿门,委婉地提醒阮嫔过几日再来圣前,谁知这才过去一日,竟又来了。全福海思量,莫不是因为宓常在伴驾,阮嫔听了风声,才后脚来了乾坤宫。

全福海上?前道?:“奴才请贵嫔主子,宝珠公主安。”

昨儿受的气还在,阮嫔最是懒得看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皇上?偏宠宓常在,他便巴巴地上?去巴结,她有孕小产,想要见皇上?一面他便推三阻四,若非是皇上?跟前的人,她定要责罚一顿不可。

阮嫔牵着宝珠的手,看也?不看全福海,“皇上?现在可得空,本?宫想请皇上?指点宝珠习字。”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指点旁人写字。全福海看得出阮嫔待自己的态度,他倒没什?么?想法。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皇上?的心思来,皇上?宠着宓常在,他自然要尊着敬着,皇上?忙于政务,无暇宣召六宫主子,他当然借口推辞。

“皇上?过会儿要宣召前朝的大人们?议事?,不如贵嫔主子先回去,待奴才回禀了皇上?,得空贵嫔主子再带小公主到御前来。”

这便又是找借口敷衍她了。

阮嫔冷笑反问,“怎么?,全公公是看不起本?宫,能请宓常在进?殿,就不能为本?宫进?去通禀一声吗?”

阮嫔是认定了全福海见人下菜,见她不得宠,便连应付都懒得应付。全福海是看人下菜不假,但他看得全凭皇上?的心意,六宫嫔妃之多,难不成谁到御前,都要他进?去通禀?那?他这个御前大太监是不用做了。阮嫔小产过一回竟还拎不清,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哪有宓常在高,竟还借着宝珠公主的由头,执意要到御前显眼。既然如此,惹了皇上?不喜,那?也?别怪他没提醒过。

全福海躬下身子,“奴才不是这个意思,贵嫔主子息怒,奴才这就进?去通禀便是。”

不过一会儿,全福海出来迎阮嫔进?殿,阮嫔牵着宝珠公主的手走到全福海身侧时,她微微一顿,“全公公是御前伺候的人不假,本?宫说?句难听的话,奴才位子坐得再高,也?终究是个奴才。”

殿门关上?,听了这席话,全福海倒是不觉得火大,毕竟他小时候吃过的苦头,受过的白眼可比今日多多了,只是心里?头一阵唏嘘,阮嫔陪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还没看清形势,这主子啊,也?分三六九等,譬如那?些不受宠,从?未侍过寝的主子,地位还不如他这个奴才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阮嫔心高气傲没分寸,迟早得把自己折腾到没了主子的身份。

阮嫔牵着宝珠公主的手,到御前请安,“皇上?,宝珠今儿写得字大有进?步,嫔妾想着皇上?这些日子为朝政心烦,便带着宝珠过来,给皇上?解解闷子。”

宝珠很?懂事?道?:“父皇看看宝珠写得字吧,阿娘教了宝珠两日,宝珠就会写了。”

她倒腾着小腿,哒哒地跑到御案边,从?怀里?掏出写满字的宣纸,呈到上?面。

李怀修拿起宣纸,认真地看过上?面的大字,下笔虽稚嫩,却憨态可掬,圆润饱满,确实进?步颇大。

“确实不错。”

听见父皇夸奖,宝珠十分高兴,“都是阿娘教给宝珠的,阿娘说?父皇崇尚才学,要宝珠莫要贪玩,多读圣贤书,宝珠想要父皇开心,一直听阿娘的话。”

小丫头三句话离不开阿娘,阮嫔十分欣慰,不枉费她耳提面命地日日教导。阮嫔未高兴多久,高位的男人掀起眼皮掠了她一眼,目光很?淡,却看得阮嫔心惊。她倏地掐住手心,恍然明白过来,皇上?最厌恶她拿宝珠争宠,而今她又犯了那?个大忌。

她慌忙找补道?:“皇上?,宝珠听闻皇上?操劳政务,忧心皇上?龙体,嫔妾也?十分担忧。”

“宝珠每日都想见父皇,可是阿娘说?父皇忙着政务很?累了……”宝珠怯怯的看向高的父亲,阿娘说?,皇上?是她的父亲,但父皇的子女不止有她一个。小宝珠脑袋瓜想不明白这些事?,她只知道?,阿娘想见父皇,她也?想。

李怀修把女儿抱过来,教宝珠执笔写字,“宝珠可知道?这是什?么?字?”

宝珠写生疏的字歪歪扭扭,她不认识,摇了摇头。

“这是‘禄’字。”李怀修放下笔,“《戒石文》中曾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皇室之尊荣皆是由万民膏脂,赋税徭役中得来。宝珠能衣食无忧,读书习字,皆是因大魏万民所供养。”

“父皇这个位子也?是如此。”“父皇受万民朝贡,就要担得起江山之责。父皇不止是宝珠一人的父亲,父皇要劳心的也?不只有宝珠一人之事?,你?可明白?”

宝珠年纪尚幼,听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十几年之后,她真正担得起大魏公主的一分责任之时,才深刻体悟道?,当年父皇抱着她教她习字时,那?席话的深意。

用过晚膳,宝珠累得先睡去了,乳母抱去了内殿,阮嫔白着脸色,跪下了身,“嫔妾知错,请皇上?恕罪。”

李怀修倚靠在銮座上?,指腹压着眉心,不耐之色显然。近日事?多,他少去后宫,本?以为能安生一段日子,总有些坐不住的,要闹到他眼前。

“朕最厌恶的,就是拿皇嗣作为争宠的手段。”

皇上?以前虽有震怒,却从?未与她这般直白地挑明,阮嫔吓得身子一软,脸上?血色尽失,“皇上?,嫔妾这次真的知错了。宝珠许久没见到皇上?,每每入梦,梦中呓语都在喊父皇,嫔妾实在心疼,嫔妾只这一回,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李怀修眸色很?冷,他推着拇指的扳指,良久才开口,“过几日天凉,宝珠身子弱,你?身为生母,留在上?林宫照顾宝珠,不必再去坤宁宫请安。”

不让她离开上?林宫,岂不就是变相得禁了她的足。同样到御前的人,皇上?就那?般喜欢那?个女子,甚至胜过了自己的亲生骨肉?阮嫔忌恨不解,可她再不敢贸然多言,她触了皇上?太多的禁忌,再犯下去,只怕连宝珠都不能再留在身边。

全福海对阮嫔落下的结果并不惊讶,皇上?正为前朝的政务烦心着呢,阮嫔这会儿巴巴地往前凑,又不会说?话,又没有宓常在那?般得皇上?喜爱,岂不是自寻死路。偏生不听他的好言相劝,还把他当成了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末了就是自讨苦吃。

……

这日初一,敬事?房捧着点寝的名册到了御前,按理说?,初一十五皇上?都该歇在皇后那?儿,这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全福海作为御前的大公公,也?该规劝着皇上?。皇上?勤政,并不贪恋女色,以前全福海从?不担心这事?儿,但自从?宓常在入了圣眼,每逢初一十五地点寝,全福海都提心吊胆,生怕皇上?一个兴头,召寝了宓常在。皇上?是高兴了,可等到太后知晓,有他好受的。

李怀修掠了眼嫔妃的名册,目光在末首停留了一瞬,全福海眼珠子都快瞪僵了,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了两下,眼见着皇上?就要点宓常在的人,忙先开了口,“皇上?,今儿初一,坤宁宫已传了热汤,正等着皇上?过去。”

说?完这话,全福海飞快地吹了脑袋,任由那?两道?凉飕飕的风往他脖子上?刮。

李怀修懒懒掀眼,挥手让点寝的小太监下去,“你?如今管的事?,是越来越多了。”

“奴才不敢!”全福海心惊肉跳地跪下身子,一脸苦涩,君心难测,他是真怕皇上?一个震怒,要了他的脑袋。

……

今岁大灾,六宫节俭,凉掉的晚膳端出去热了两回。皇后静静地坐在圆凳上?,宫灯中的光亮明明晃晃,不知不觉燃了半截。

文竹提了灯罩剪掉烛芯,用膳的东阁不比内殿暖和,娘娘一动不动地在这坐了有半个时辰,始终不见圣驾到坤宁宫的动静,文竹不免心疼,上?前为娘娘紧了紧外?披的衣衫,“奴婢想皇上?大抵是有政务处理,娘娘不如先回内殿。”

其实文竹是想说?,到这个时候,皇上?今夜或许不会过来了。她见娘娘疲惫的神态,没忍说?出口。娘娘视皇上?如夫君,皇上?待娘娘却只有敬重,这么?多年过来,后宫的主子越来越多,皇上?跟娘娘说?的话也?越来越少,这分敬重似乎也?慢慢淡却,变得不冷不热。

文竹心里?是有些怨恨皇上?,怨恨后宫是非不断的主子们?,可她只是一个奴才,她能心疼娘娘,却什?么?都做不了。

皇后揉了揉额角,摇头道?:“本?宫再等等。”

“娘娘!圣驾朝坤宁宫来了!”守门的小太监一脸喜色地跑进?来,扑通跪到地上?,扬声报喜。

銮仗停到了坤宁宫,皇后引坤宁宫伺候的宫人到宫门前接驾。

“臣妾请皇上?安。”皇后福低了身子,眼尾眉梢流露出不曾有端庄的温柔。

李怀修伸手虚扶起人,“皇后不必多礼。”

宫人候到两侧,伺候着主子进?了殿门,巳时已过,宫人掀起珠帘,两人进?殿,皇后接过李怀修的玄色披风挂到梨木架上?,“暖阁热着晚膳,皇上?可要吃一些?”

李怀修负手往殿里?走,淡淡道?:“不必,朕用过晚膳了。”

文竹手心一紧,觑了眼娘娘黯然下的脸色,咬住了下唇。皇后脸上?的黯然转瞬即逝,宫人上?了茶水,她俯身亲手添茶,温热的清茶浮动着柔香,“臣妾知晓皇上?喜欢饮甘露泡的茶水,一早去御花园得了小半瓷瓶,皇上?且尝尝,可还是那?个味道?。”

李怀修握着茶盏,指腹摩挲着茶盏的瓷耳,“你?是皇后,这些事?不必由你?亲自去做。”

皇后动作僵硬一瞬,轻下声,“臣妾只是想煮一盏皇上?喜欢的茶水,六宫嫔妃不知皇上?喜好,难免有所疏漏。”

不知是何时,皇后愈发觉得,自己与皇上?相伴十载的情谊,甚至比不上?顺湘苑新得宠的宓常在。初一十五是帝后同寝的日子,今日皇上?到坤宁宫这般得晚,可是在犹豫,要去宠妃那?处。皇后倒不在乎后宫有多少受宠的嫔妃,毕竟新人一茬一茬地进?宫,花骨朵似的开了又落,她只是觉得,自己与皇上?似乎愈发生疏。

李怀修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掀起眼看向皇后,“朕听闻前不久皇后赏了六宫秋菊。”

皇后回过神,温声笑道?:“秋意渐浓,六宫中难免谢花枯败,臣妾便早早让内务府培了秋菊送去各宫,添添喜气。”她微顿片刻,抿了下唇,“皇上?问臣妾此事?,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李怀修推着扳指,沉沉的黑眸盯住了皇后的脸,眼底藏着的情绪晦暗不明,良久才移开视线,声音平淡无波,“内务府到坤宁宫再到六宫难免过于大动干戈,日后直接传话给内务府便是。”

语气淡淡,却是直接给皇后下了命令,不容置喙。皇后怔然片刻,起了身子,屈膝道?:“是臣妾思虑不周。”

第032章 第 32 章

翌日一早, 圣驾离开?坤宁宫,皇后脸色立即淡了?下?来,“去查查, 内务府送的秋菊出了?什么差错。”

文竹诧异, 秋菊送出去这么久,怕是六宫有的已经凋谢了?。她没有多言, 正要领命离开?,又被皇后娘娘叫住,“不妥。”

“皇上既然插手?了?此事, 本宫此时去查,难免惹皇上疑心?。”

文竹默不作声地伺候在侧,忽然想起一件事,“娘娘可记得,前不久乾坤宫召了?太医, 那日宓常在也在乾坤宫, 召见的还是太医院专治女子病症的何太医。”

“难道……”

文竹倏然止住了?声。

皇后却是猜到?她要说什么, 白日的光映到?她的脸上,再过半个时辰,六宫问安的嫔妃就要来了?。皇后不禁想到?下?首坐着?的女子, 生得娇俏生动, 那副相貌,便是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后宫多这么一个宠妃算不得坏事,只是皇后没想到?,皇上对宓常在竟这般喜爱,两回到?她这提点, 都是为了?那女子。

皇后忽然笑了?,意?味深长道:“本宫也是好奇, 倒底是谁要借着?本宫的手?,除掉皇上正宠着?的人。”

她更好奇,这宓常在还有多大的本事,这后宫里有她在,还要翻出多大的波浪。

……

丽妃的仪仗出了?坤宁宫,经过御花园,听见几个修剪花枝的宫人窃窃私语,这宫里头?竟还有如此胆大妄为,议论主子的奴才,清沅正要去呵斥,被丽妃抬手?制止。

“俞禾姐姐,时辰也不早了?,宓常在当真会来御花园吗?”

旁边宫女抵唇压低了?声,“昨日我听顺湘苑的宫人说的,宓常在今儿要来御花园摘花做香囊,一会儿机灵着?点,得宓常在看中,还愁日后没有好日子过吗!”

“可是丽妃娘娘回重元宫,也要从这条路经过。丽妃娘娘位份尊贵,姐姐何不直接投了?丽妃娘娘?”

“你懂什么!”那宫人语气?有了?鄙夷,“丽妃娘娘长了?宓常在八岁,论起得宠,日后自然是宓常在能得长久!”

“姐姐慎言,万一叫旁人听去……”

“怕什么?丽妃娘娘性子宽仁,听去也不会责罚你我……”

那宫人有条有理,明?里暗里都是在说丽妃人老珠黄,不比年纪轻的嫔妃得皇上宠爱。清沅气?得不行,扬声呵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地议论主子!”

两个宫女闻声面色大变,僵硬着?身子绕过花丛,瞧见来人竟是丽妃娘娘,双腿直接软成了?面条,扑通跪下?来,脸色苍白如纸,“娘娘饶命,奴婢无心?之言,丽妃娘娘大恩大德,饶过奴婢们吧!”

清沅心?里是为娘娘生气?,娘娘待宫人一向宽厚,从不苛责惩治,想不到?这般宽厚,却成了?她们妄言的倚仗。

她转过身,“娘娘,这二人妄议主子,依照宫规,当杖责八十,打?去慎刑司劳作。”

两宫女一听,吓得浑身如筛糠,头?摇得像拨浪鼓,连滚带爬地到?丽妃仪仗前,边哭边求,“不要啊娘娘,奴婢知道错了?,求娘娘饶过奴婢一命,求求丽妃娘娘,奴婢愿做牛做马,报答丽妃娘娘的恩情……”

丽妃身有旧疾,天一凉,怀中就要抱上汤婆子,她抚着?暖融融的青霞流云兔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两个宫女,“你二人进宫多久了??”

稍长一点的宫女嘴唇发颤,极力压住发抖的声音,回道:“奴婢进宫三月余,昨日才调到?御花园伺候。”

后面的小宫女也低低地开?口,“奴婢跟随姐姐一同进的宫。”

丽妃淡淡笑了?,“才三个月,想必对宫规还不够熟识。”

两宫人不解丽妃娘娘的意?思,“奴婢日后定熟记宫规,鞍前马后地伺候娘娘,求娘娘饶过奴婢的无心?之言吧!”

丽妃似是没心?思再待下?去,“本宫饶过你们一回,日后再犯,便按宫规处置。”

两宫女面色大喜,额头?重重叩到?地上,感激涕零,“奴婢叩谢丽妃娘娘!”

丽妃的仪仗走远,两人直接瘫坐到?了?地上,年纪小的丫头?哪见过这等场面,又哭又笑,“姐姐,丽妃娘娘可真好。”

俞禾望着?空荡荡的宫道,劫后余生的感觉,“是啊,丽妃娘娘大恩大德,倘若换作别的主子,怕是已经打?得昏死过去了?。”

一想到方才那两宫女讥讽的话,清沅就气?不打?一出来,“娘娘待宫人宽厚,那些人却不记得娘娘的半点恩情,还想巴结宓常在,瞧瞧她们说的话,个个都是捧高踩低的墙头草!”

清沅越想越气?,忍不住啐了?一口。

丽妃鬓边的珠钗随着仪仗晃动,她温声笑了?笑,“你跟随本宫多年,倒不见这般失态过。”

清沅性情稳重,又聪慧有眼色,才得丽妃看重。她知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知晓如何做才能和娘娘的心?意?。可今儿这事儿,她实在替娘娘委屈。娘娘服侍皇上多年,后宫里除却皇后娘娘,便是丽妃娘娘伺候皇上最为长久,娘娘一心?一意?为了?皇上,却不如新进宫的宓常在更得圣心?。宓常在除却美貌,听闻在皇上跟前性子也是娇纵任性得厉害,哪有娘娘温柔妥帖,偏生皇上就是宠着那样的人,娘娘几番伤心?,都是因为宓常在。

她紧紧手?心?,没敢说这些话,只道:“娘娘待他们好,他们却只当是理所?应得,个顶个的狼心?狗肺!”

丽妃无声地垂下?眼,“这话以?后别说了?,今儿这事只当没听见,她们若有心?,本宫也算结了?善缘。”

见娘娘脸色不好,清沅心?口一咯噔,她再是娘娘身边的近人,归根结底也是个奴才,是她被一时怒气?冲昏了?头?脑,才说错了?话。

“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

后午,全福海捧着?西境的捷报噔噔噔跑进内殿通禀,“皇上,大喜啊!王爷引一队铁骑从崖顶突袭,斩获蛮夷大将?阿史那哈图,蛮夷群龙无首,其王责令不日退兵,正欲择人议合,魏军大胜!皇上,大喜啊!”

李怀修立即掷笔,接过全福海手?里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目十行看完,忽而朗声大笑道:“好!好!”

“南昭王引军得胜,解西境之围,是为一大功绩!立即召左右辅前臣觐见,商议西境事宜!”

全福海躬低了?腰身,领命出殿。

外面天色正好,正应了?这天大的喜事。西境蛮夷作乱数月,守将?传信回京后,皇上寝食难安,今儿南昭王立下?这等功绩,他日皇上也能名正言顺地堵了?前朝大臣们对南昭王的异议之声。

乾坤宫的议事持续了?两个时辰,到?日暮时分,左右辅大臣才相扶离开?。朝堂上没人看好前往西境平叛的南昭王,都在作壁上观,等着?那边出乱子,看好戏。毕竟谁人不知,南昭王不学无术,忤逆荒唐,能得一封地,已是皇上念在其生母情分上的大恩典,谁能想到?,就是南昭王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能抵挡住凶悍狡诈的蛮人。

皇上的意?思,因南昭王这次护土有功,先帝爷过往的责治便都不作数了?。皇上心?意?已决,他们还能说什么。皇上登基两年,朝堂上下?里里外外都换成了?自己的亲信心?腹,他们这些年迈的大臣,说是先帝留下?来的辅臣,实则不过是得皇上知会一声,如何决断,从来由不得他们插手?。

这事儿一过,皇上龙心?大悦,全福海在御前伺候也轻松许多。

浅淡的余晖透过廊檐的琉璃瓦,映出一道光影。东暖阁送了?晚膳,全福海躬着?腰身,手?端瓷碟在一旁伺候。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皇上用膳一向讲究一个静字,布菜端水的小太监放低了?呼吸,无人敢放出动静。

皇上不重口腹之欲,吃了?两小蛊白汤撂了?碗筷,全福海一放下?布菜的筷碟,立即有宫人端着?净水送到?圣前,李怀修漱了?口,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想到?什么,拨了?下?扳指,淡声问他,“朕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全福海心?领神会,能让皇上一直记挂着?的,也就宓常在中毒之事了?。时日已久,查起来确实费了?番功夫,片刻前有了?眉目,本想等皇上用了?晚膳再通禀,听皇上发问,立即恭敬地去回,“坤宁宫中送的秋菊都是由内务府司置的大监管着?,三日前那大监没了?双亲,回家祭拜到?今日还没回宫。奴才又花费了?番功夫,才查到?,那大监的姑母竟是孟府庄子里管事的婆子。那盆绿牡丹,原本是要送去重元宫,但那日丽妃娘娘告了?假,便被宓常在挑去了?。后午内务府又往重元宫送了?一盆绿牡丹,奴才查过,确实与宓常在那一盆一样,奴才已经把那盆绿牡丹让人带回了?内务府。”

至于什么一样,全福海不敢说得太明?白。这孟家胆子可真够大的,为了?塞女儿,竟然敢对皇上的后宫动手?。要知道孟家有今日荣华,全仰仗着?丽妃娘娘,这是活腻了?,有这般胆子。

李怀修眸底生出寒色,“此事,丽妃可知晓?”

全福海根本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哆嗦着?身子跪到?地上,如实道:“孟府昨儿又往宫里传了?家书,催促丽妃娘娘留孟二小姐在宫里,丽妃娘娘收了?家书还未回信,绿牡丹搬走的时候,丽妃娘娘还多问了?一嘴。奴才想,丽妃娘娘并不知情。”

后宫争斗得再厉害,都与全福海无关,他是御前伺候的奴才,做的事儿都是为了?皇上,自是要一五一十地交代,可不敢因皇上宠爱宓常在,睁眼说瞎话,皇上心?里明?镜似的,他若没有十分的把握,也不敢确信这事儿。不过孟家确实太胆大包天了?,丽妃娘娘摊上这样的母家,可算是倒了?大霉。

他弓着?腰身,没听见皇上开?口,却感受到?暖阁内气?压低得可怕,脊背飕飕地冒着?凉风。

良久,他才听见皇上冷声道,“御史台压着?那些弹劾孟柯濂的折子,明?日叫他们不必再压着?了?。”

全福海心?中一诧,领了?吩咐,不敢再耽搁下?去,退出了?殿门。

孟柯濂结党营私,私铸兵器,又教子无方?,家中幺子肆意?妄为,不知惹出多少祸事,皇上一直压着?不动,不代表没记在心?里,经这么一出,这回孟家怕是再也翻不起身。

两日后,孟江氏带着?孟纾匆匆忙忙进了?宫,这回孟江氏全无了?半月前的体面,即使敷了?脂粉,也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

丽妃从书信中得知了?家中出事,也才知晓,她的父亲竟然瞒着?她做了?这么多贪赃枉法的事,她脸色发白,死死攥住了?手?心?中的信笺,冷笑一声,“母亲如今是想到?了?本宫,父亲犯下?这些大错之前,为何不早与本宫商议!本宫原以?为父亲只是软弱贪财,原竟然还是本宫看走了?眼!”

孟江氏听见丽妃口口声声指责她的父亲,羞愧气?恼,“娘娘,你父亲再有任何错处,那也是你的父亲,昨日不知怎么了?,前朝一个个都站出来弹劾老爷,还未等下?值,大理寺就来人抄了?孟府,你弟弟不就是把一个贱民的腿给打?断了?,有何大错,竟也被关进了?大牢。你弟弟娇生惯养,在那牢狱里指不定受了?多大的罪!”

“娘娘,臣妇求您了?,您去求求皇上,求求皇上念在娘娘当年的情分上,饶了?你父亲和你弟弟吧!”

孟纾眼睛哭得红肿,孟家骤然出事,已叫她在一众贵女中 抬不起头?,哪还有心?思梳妆打?扮,她抽泣不已,“大姐姐,纾儿求求您了?,求求大姐姐救救孟府!”

听着?两人哭啼聒噪,丽妃气?急攻心?,眼前登时闪过一道黑影,她猛咳两声,清沅眼疾手?快地扶住娘娘,触到?娘娘手?心?的凉意?,她也管不得孟府的杂事,急得红了?眼,“娘娘可还好,奴婢这就命人去传太医!”

丽妃无力地拉住她,虚缓上片刻,她将?手?中的信笺猛掷了?下?去,“糊涂!糊涂!”

“母亲不想想,为何忽然之间御史台皆站出来弹劾父亲!这是皇上的意?思,是父亲做了?太多错事,死不悔改,惹得皇上震怒,才招来祸事!”

“父亲空有钻营的心?计,却无上位的本事。皇上给父亲四品大员已是恩赐,他竟还妄想做一等的公?侯,居然还敢私铸兵器……种种罪名,父亲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没的!”

丽妃颓然地闭了?闭眼,良久,决绝道:“母亲回去吧,此事本宫帮不了?孟家。”

孟江氏倏地抬起头?,面色震惊:“娘娘不要忘了?,自己名中也有一个孟字,也是孟氏一族!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娘娘没了?母家倚仗,日后又如何在宫中立足!”

“母家倚仗?”丽妃嗤笑,这四个字就是天大的笑话,“母亲扪心?自问,本宫走到?现在,可有一刻需要母家倚仗?当年若非本宫卖空了?嫁妆撑着?皇上,孟家怕早就树倒猢狲散,还能苟延残喘到?今日吗!”

孟江氏被质问地心?虚,眼神闪躲着?丽妃,分辩不过,只强硬道:“不论如何,那也是你的父亲,你弟弟,你就眼看他们下?狱,坐视不理?你是何其的狠心?!”

丽妃擦干了?泪水,转过脸已不想再听下?去,“念在生养情分,本宫会去求皇上,只是父亲犯下?重罪,为警示朝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宫会尽力求皇上从轻发落。”

孟江氏骤然一震,厉声,“好啊,你如此狼心?狗肺,你父亲弟弟流放蛮荒,可叫母亲和你妹妹怎么活!”她倏然顿住,目光又含上一分期待,“丽妃娘娘,你妹妹刚过了?及笄,还未许配人家,你不愿帮你父亲,能不能求求皇上,让纾儿进宫,纾儿进了?宫,伺候好皇上,也算是孟家的荣耀,说不准皇上一高兴,就不计前嫌,让你父亲官复原职,给个一品公?侯也并非不可!”

孟纾眼里也有一分期待地看向丽妃,孟家败落已成既定的事实,嫁给那些寒门庶子,哪有入宫做主子娘娘富贵荣华。姐姐容颜衰老,她入了?宫,定能得皇上宠爱,光耀孟府。

想要入宫做主子,怎会那么容易,孟江氏母女眼中透着?的贪婪毫不遮掩,丽妃厌恶地不愿多看一眼,孟家败落,于她而言也并非坏事。她于孟家早就是个外人,却因孟姓牵连,才让皇上与她之间多生龃龉,孟家落魄,代表着?她在前朝再无倚仗,而她若是此时体谅皇上,也能得皇上的一分怜惜。

丽妃很?快有了?决断,“皇上此时厌恶孟家,本宫又如何能在御前说上话?母亲强要把二妹妹送进宫,只会让皇上更加厌恶。孰轻孰重,母亲心?里自有掂量。”

孟江氏母女出了?重元宫,微熹的碎金绕过梁柱,丽妃指腹拨弄着?内务府送来的鹅毛粉黛,须臾轻咳两声,掩唇开?口,“说本宫身子不适,立即去太医院传太医到?重元宫。”

……

坤宁宫

皇后翻看着?这月宫嫔侍寝的对册,一页连着?几日侍寝的都是顺湘苑的宓常在,杨嫔有孕,皇上除了?去看杨嫔,另一个常去的地方?,就是顺湘苑了?。

文竹在一旁伺候笔墨,看了?眼对册上宓常在的名字,忍不住道:“娘娘,这皇上待宓常在是否过于盛宠了?些。”

毕竟宓常在未得圣眼前,皇上一月里有六回进后宫都是多的。

皇后闻言只是笑了?笑,“宓常在可不止是侍寝,顺湘苑的私库怕是都要被御前的赏赐堆满了?。”

对册放到?一旁,皇后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暮色暗下?来,这时候宫门也要落锁,她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水,“今儿个,孟府可来人了??”

文竹立即道:“娘娘料事如神,孟夫人和孟二小姐进宫见了?丽妃娘娘,不知说了?什么,孟夫人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好,没过片刻,重元宫就召了?太医。”

皇后不出意?外,“本宫只是了?解丽妃的性子,丽妃聪明?,最是分得轻重的人,不然又拖着?这样的孟府,又如何能走到?现在。”

“只是……”

皇后抿起唇,忽然觉得奇怪。

文竹问出声,“娘娘可还觉得有何不妥?”

皇后敛下?眸,若有所?思,“孟府这事儿太过突然,不知是因何惹得皇上忽然动了?怒气?。”

皇后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孟家苟延残喘,不比当年,皇上不放在眼里,按理说,不该动这般大的动静才对。

皇后心?有疑虑,却猜不出缘由。

不止是后宫。怕是前朝的大臣,也没人知道,皇上怎会突然之间动了?孟家,孟家虽已败落,但此番阵仗,还是让前朝的大臣人人自危,生怕下?一把刀就架到?自己脖子上。

这事儿里外清楚的,也就只有全福海一人,倘若把原因说出去,旁人也不会相信。谁能想到?,皇上之所?以?突然决意?处置了?孟家,是因为一个女子呢。放到?以?前,全福海也不会相信,虽说宓常在只是一个引子,皇上这番阵仗也有杀鸡儆猴的原因在,但也足够叫全福海心?惊。

全福海候在外头?,宓常在方?才过来到?御前送羹汤,经过前几次教训,全福海可不会再那么没眼色,宓常在皇上这儿,他进去伺候就是碍眼。

内殿里,明?裳拧着?细眉,粉嫩的指尖儿捏着?温凉的棋子,正冥思苦想,犹豫不决。好半晌,悄悄抬起眸子,见男人正神色专注地批阅奏折,另一只小手?伸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捡了?一颗黑子藏到?手?心?,自己手?里的白子,堂而皇之地落到?一角,连吃了?黑子三枚,她十分得意?地仰起脸蛋,催促道:“皇上,嫔妾下?好了?。”

李怀修在奏折上批下?两个字,才掀起眼去看黑白相杂的棋盘,面上少了?多少颗黑子,他心?知肚明?。只扫了?一眼,便在不经意?之处,落下?他手?中的棋子。

一子定乾坤,白子满盘皆输。

明?裳睁大了?眸子,倏忽反应过来,脸蛋气?得通红,噼里啪啦把袖子里偷走的数枚黑子扔到?棋篓里,“皇上故意?捉弄嫔妾!”

那女子哼哼唧唧地转过身子,只留给他一个黑乎乎的圆髻,漂亮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摇曳晃动,美玉衬得她脖颈的肌肤赛雪般白皙。

李怀修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没惯着?着?这人,“你偷了?朕的棋子,自己还有理了??”

翻起旧帐,明?裳才有心?虚,最近明?裳确实被宠坏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她不悦地瘪了?瘪嘴,轻哼道:“皇上明?知道嫔妾耍手?段,还挖坑让嫔妾往里跳,分明?是皇上不对。”

这女子一胡搅蛮缠起来,便让李怀修头?疼,他无奈地叩了?叩御案,“给朕过来。”

明?裳倒底是有嫔妃的自觉,没敢作得太厉害,提着?裙摆走到?男人身侧,十分自然地依偎到?男人怀里。李怀修伸臂就揽住了?这人,这女子黏人得紧,在御前伺候站不了?多久便要赖着?他,李怀修倒不厌烦,手?掌颇有兴致地抚着?女子腰间的软肉。

他低头?掠了?眼怀中今儿打?扮得精致到?头?发丝儿的人,捏了?把软嫩成豆腐的脸蛋,“朕不对?”

明?裳不语,她骨子里还是有些怕这个男人,坐拥天下?,看似跟逗猫似的逗她,实则骨子里就是一匹打?盹的凶兽,不动声色就能把她的小手?段看得透彻。

“嫔妾再也不要跟皇上下?棋了?……”

明?裳脸蛋埋在男人胸怀,娇音萦萦,纵使是生气?,根本没有半分威慑。

李怀修微眯了?眯眸子,与她商量,“再来一局,朕再让你三子,如何?”

明?裳蓦地抬了?脸,她轻咬住唇珠,眸子乌亮,“那嫔妾要是赢了?……”

“你要是赢了?,朕便给你开?个膳房,想要御前哪个厨子伺候,朕都由着?你。”李怀修手?掌抚着?明?裳的腰背,漫不经心?地开?口。

明?裳小脸登时喜出望外,又有点狐疑,这么容易就能讨到?好处?

“倘若嫔妾输了?,皇上想要嫔妾如何?”

李怀修若无其事地扫了?眼那一张一合,粉嫩娇艳的红唇,“朕只想让你吃些……糖水。”

就……这么简单?

明?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过半刻钟,白子被杀得所?剩无几。很?快,她就知晓,男人倒底是让她吃什么糖水。

哪里是糖水!

眼瞧着?过了?有一个时辰,到?了?晚膳,里面没动静,全福海也不敢贸然进去,正思量着?什么时候传膳,九级汉白玉台阶下?便匆匆跑近一人,“全公?公?,丽妃娘娘晕倒了?,请皇上去重元宫看看!”

全福海脸色大惊,真是赶巧,怎么偏偏在这空档请皇上过去,他镇定了?下?心?神,先道:“这般严重可传了?太医?”

那小太监跑得气?喘吁吁,“传了?传了?,娘娘病的重,想请皇上过去一趟!”

全福海心?里直犯嘀咕,皇上又不是太医,过去有什么用,今儿孟家人进了?宫,难不成是把丽妃娘娘气?到?了??还是丽妃娘娘要借着?病求皇上饶过她父亲。不管怎么说,丽妃娘娘在皇上心?里终究有一分特殊,他若托着?不去通禀,指不定来日被丽妃娘娘记住。

龙涎香燃断了?香骨,内殿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高位上的男人正罕见耐心?地哄着?怀里泪眼八叉地女子,“好了?,是朕的不是,朕给你膳房给你厨子,还想要朕的什么,朕都给你……”

明?裳泪眼汪汪,嫣红的唇瓣裹着?清润的水渍,想到?方?才喉中的吞咽,她便羞得埋到?胸怀里不敢见人,她这才知晓了?,这位坐拥江山的帝王,威严端正下?掩藏的是怎样的风流孟浪。

外头?全福海全然不知里面的情形,他咽了?咽唾沫,悄声地凑到?门边,低低传了?一句,“皇上,丽妃娘娘晕倒了?,请皇上过去!”

这一声,彻底打?破了?内殿里的旖旎,明?裳怔了?下?,稍许抬起了?眸子,李怀修脸色倏然寡淡下?来,手?掌拍了?拍怀中女子的腰身,明?裳自觉地站起身,整理揉乱的衣襟,她脸蛋粉扑扑的,边理着?对襟,边想丽妃虽身子弱,可也不至于弱成那般,怎的就晕倒了?。她忽然想到?今儿似乎孟家人又进了?宫,难不成是与这事儿有关?她悄悄觑了?一眼,男人眼底不见分毫的担忧,反而似乎有一分被人打?搅的不虞。

第033章 第 33 章

李怀修拂了拂衣袖的褶皱, 淡淡道:“你去寝殿等着,朕让人给你送件衣裳。”

明裳乖巧地应下声?,转身正?要走, 手腕又被一道大力拉住, 她猝不及防跌坐回男人怀里,李怀修拧着眉, 睨着这张脸蛋,“这么听话?”

不听话还能怎么样?

明裳腹诽不解,面上没表现出来, 眨着眸子道:“嫔妾等皇上回来。”

男人那双锐利的眼,在女子脸蛋上刮了一个来回,外面那声?动静过去,似乎也是不敢再催,安安静静的, 仿佛方才不过是一个幻觉。

末了, 李怀修隔着外衫指腹捻了两?下, 明裳呼吸一滞,羞赧地移开了眸子,男人把玩够了才把人放开, “饿了就让人传膳。”

外面全福海终于等到皇上出来, 殿门打开,他明显感觉到脖颈冰冷的视线,他心惊胆颤地差点跪下来。请人的小太监丝毫未觉,焦急地跪下身,“皇上, 丽妃娘娘突然?晕了过去,至今还没醒过来!”

李怀修转了转扳指, “去重?元宫。”他下了台阶,走过两?步又停住了身子,招来全福海,“让御膳房做些清淡的饭菜,给她送去,再给她送件干净的衣裳。”

这个她,自然?是宓常在了。全福海可不敢多想?皇上为何要给宓常在送件干净的衣裳,宓常在满打满算来了不过一个多时辰,皇上也有一段日子没召人侍寝了,里头能出什么事不言而喻。不过,既然?都传晚膳了,皇上是要宓常在今夜留在乾坤宫?全福海没琢磨明白,觑着皇上不耐烦的脸色,也不敢多问?。

……

李怀修下了銮舆,重?元宫的宫人跪身迎驾,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立即问?道:“丽妃娘娘情况如何?”

丽妃身边贴身的清沅哭得肿了眼睛,“夫人出宫后,娘娘忽然?心悸骤咳,奴婢遣人去请太医,娘娘没等到太医过来,便晕过去,至今昏迷不醒!”

丽妃娘娘竟病得这般严重??全福海诧异,本以为丽妃称病是做给皇上看?,可眼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殿内太医为丽妃看?诊了脉象,正?一头冷汗地写方子,“生水煎两?刻钟,滤出汤水给娘娘服下!”

他转身,见到皇上入了殿,立即跪身迎驾,“臣请皇上圣安。”

李怀修抬手让他起来,抬步往内殿走,“丽妃如何?”

那太医早就是满头凉汗,他斟酌小心着回话,“娘娘身有旧疾,体质甚弱,此次是因气急攻心,心火浮躁,才致使呕血昏迷。境况委实危险,方才臣为娘娘施针,护住了娘娘心脉,想?必片刻娘娘就能醒来。不过,娘娘脉象衰弱,即便清醒,是再也经受不住刺激了。”

李怀修脸色很?沉,没有说话,他撩袍坐到丽妃身侧。床榻上躺着的女子细眉紧锁,面色苍白,呼吸微弱近无,搭在衾被上的手背消瘦露骨,清晰无力。

殿内宫人垂低着头,无人敢语,李怀修薄唇抿成一道直线,握住了那只?消瘦的手,眼眸平静得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他与丽妃相识,是缘于少时一幅千里江山图,丽妃蕙质兰心,绘得一手好丹青。他惜才爱才,却因母妃做主?迎娶皇后为正?妻,不得已?纳了丽妃为侧妃。他清楚她的委屈,因而对她恩宠不断,直到他出征南蛮,得知了孟氏一族有心投靠十三的歹心,意?图置他于死地,不能从南蛮活着回京。他对她便多了一分戒备,即便她耗尽了嫁妆为他送去粮草,然?一旦有了疑心的苗头,便再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抹除,他可以给她高位,但再不能如昔日。

“皇上……”丽妃颤了颤眼睫,虚弱地睁开眼,待看?清了坐在床榻边的男人,脸上露出惊喜,随之喉中酸涩,眼尾平白地滚出了泪痕。

李怀修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身子感觉如何?”

虽是关切,不知为何,丽妃却觉得酸涩,她在男人面前,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即便此刻,也未露出不该有的失态,她坐起身,清沅上前垫好引枕,丽妃倚靠着引枕,泪水从眼眶里直流,“臣妾得知了家中的事。”

“是父亲的错……”丽妃微微顿住,又扶着清沅跪下身,额头叩到男人跟前,极为艰难地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妾不愿让皇上为难,臣妾只?求皇上,不要判父亲死罪。臣妾为家中事,只?求皇上这一次,求皇上念在往日情分,放臣妾父亲一条生路……”

李怀修站起了身,没有去扶跪着的女子,他平静地看着丽妃消瘦单薄的身形,眼底没有半分的动容。

“朕如此对待你的母家,你不怨朕么?”

丽妃僵住了身子,半晌,她仰起了脸,泪流满面,这时,才多了几分真情实感,“臣妾心中有怨,又能怎样呢?”

“臣妾怨恨自己少时倾慕于君,却不能得正?妻之位。臣妾怨恨皇上在臣妾有孕之时,未能陪伴在臣妾身边,臣妾小产丧子,每一日不再思念着,期盼着皇上回来。臣妾怨恨自己侍奉多年,却与皇上渐行渐远。臣妾并不大度,臣妾怨恨皇上宠着的每一个嫔妃……”

“可是,又能怎样呢?皇上可懂,臣妾心里苦啊!”丽妃捏紧了帕子,抽泣不止,“臣妾敢发誓,臣妾从未有一刻想?过要背叛皇上,即便皇上宠爱了别的女子,臣妾待皇上的倾慕之心,从未少过半分。”

“臣妾的母家,从未给过臣妾一刻的温暖,即便时至今日,臣妾继母,想?的也是利用臣妾,把臣妾的二妹送到皇上身侧侍奉。臣妾对那个家,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臣妾只?有这一个请求,请皇上放臣妾父亲一条性命!”

这时候,太医开的方子已经煎好,没人敢把汤药端进来。

其实,丽妃不明白,皇上为何这么快,就动了孟家,她不解,倒底是什么引子,惹了皇上震怒。如果?起初尚有三分算计,现在她说的一番话,则是十分的真心。生母死后,那个孟府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倘若没有入成王府,她现在大抵早被孟家拖累,何曾有今日之荣华。

丽妃眼角坠泪,“皇上可还记得那副山河社稷图,您说,您想?要臣妾陪在您身边,看?这盛世河山。”

……

李怀修出了重?元宫,月色已?深,这时候皇上还未用晚膳,全福海弓着腰,恭恭敬敬伺候在銮驾旁,思量要不要吩咐御膳房做些清淡的羹汤,转而想?到宓常在还在乾坤宫,不如把这种冒头的差事交给宓常在更为妥当。左右宓常在受宠,皇上即便生气,也不会真对着宓常在发出来。

一路上,皇上没吩咐过他一句话,伺候左右的小太监也察觉了皇上心情不好,战战兢兢地压低了呼吸。

待到了乾坤宫,李怀修下了銮驾,他负着手,上了两?级台阶,脚步稍有停顿,启唇交代,“孟柯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传旨大理寺,明日午时提邢,流放岭南,无召永不得回京。”

全福海颤了下身子,下意?识觑向皇上脸色,忙躬身听令。皇上对孟家的厌憎,若非有丽妃娘娘在,怕是真要判孟柯濂一个斩首。谁叫孟家不老实,偏偏干那种结党营私,意?图谋反攀登高位的事儿。皇上说是流放,可真的会放过孟柯濂的命吗?全福海觉得,皇上慈心是做给旁人看?的,孟柯濂这条命,留不下来。

内殿里,明裳枯坐了许久,不见圣驾回来的动静,她怀疑皇上去了重?元宫,今夜会不会不再回来了。

明裳泡了乾坤宫后面的汤泉,骨头泡得酥了,由宫人伺候换了新的衾衣,舒舒服服钻进了寝殿的床榻。乾坤宫的黑漆大床要比顺湘苑里的宽敞舒服,明裳合上眼没过一会儿,就入了梦。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迷蒙中仿佛有人在捏她身子,像极了家中乳母给她捏肩捶背,松乏筋骨,很?快,就叫人翻了个个,明裳才察觉出不对劲,那人的力道要比乳母还重?,手掌按揉的地方也不对,她终于清醒,眼眸睁开,撞入男人深沉如水的眼中。衾衣完全散开了,凉凉的风拂着她的身子,男人若无其事地接着又揉了两?把,“醒了?”

明裳乍然?反应过来,脸红得像被烫热的水滚过,想?要拉过衾被盖住,男人却没让。

李怀修欺身,他撑着双臂,俯身盯着下面的女子。

男人狭长?的凤眸中裹挟着的是让明裳看?不透的深沉幽邃。

处置孟家一事,虽时机已?到,但确实是有些他盛怒的缘由在,孟家不仅不知悔改,竟还敢把手伸到后宫,李怀修是个多疑的帝王,触了禁忌,绝不会任由孟家继续肆意?妄为。

但,归根究底,此事是与这女子有关。

“皇上为何这般看?着嫔妾?”明裳白嫩的指尖挠痒痒似的戳了两?下男人的胸口,刚清醒过来,脸蛋白皙透红,双眸剪若秋水,似乎还有点委屈,“皇上这么久没回来,嫔妾以为皇上把嫔妾晾在这不管了。”

李怀修被戳得终于有了动静,他拧眉捉住那只?乱动的小手,讽道:“朕看?你睡着朕的龙床睡得挺舒服的,现在倒跟朕卖可怜。”

男人脸色不对,语气也不对,明裳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她手臂环住男人的脖颈,眉眼弯弯,娇声?道:“嫔妾是因为梦见了皇上,欢喜不已?,才进了梦境没醒来。”

这女子最会花言巧语,李怀修没信她这句话,那张娇媚的脸蛋盈盈春色,无辜又委屈地在看?他。

这样一个小妖精,也就会用些无伤大雅的手段,讨他欢心。

罢了,一个女子而已?,能翻出多大的风浪,后宫嫔妃不过皆如她这般是贪慕他的权势地位,她能一直这般乖巧侍奉,他便留着她又能如何。

……

孟氏流放既定,当今仁慈,只?夺了孟氏夫人诰命的封号,孟家女除却身份,不必进教坊司。

前朝的太监尖细着嗓子唱词,“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官员们手持笏板,下了台阶。西境平定,南北灾情有缓,今日早朝也就裁判孟柯濂罪行一事。先?帝在位时,孟家势大,孟老太爷曾直升宰辅之位,谁能想?到,如此家大业大的孟家,一夕之间,倾然?颓败至此。朝臣们感叹之余,不禁有自危之感,当今眼中容不得沙子,他们要想?活的长?久,万不能叫皇上看?见了半分懈怠。

丽妃染疾告假,皇上又是多日不进后宫,嫔妃请安时,想?到上回皇上召人侍寝,是在乾坤宫临幸了宓常在,一回两?回的,都是宓常在,嫔妃们愈发嫉妒,瞧着宓常在也愈发不顺眼。明裳不管旁人作?何感想?,她是不在意?那些事,自己不争气,嫉妒她,就能得到圣宠?简直是笑话。

今儿皇后无事,便带着宫人去了御花园赏花。御花园新培了一批腊梅,光秃秃的枝杈,没甚好看?,皇后却是喜欢。

走了许久,正?要到前面的六角亭中歇息,便听见了女子婉转的笑吟。皇后微蹙眉,越过一处假山,抬眸去看?,前面六角亭中,女子依偎在男人怀里撒娇,娇俏生动,而那位高高在上,面色虽恼,却是没把人推开,由着女子胡闹。映衬着大片大片的秋海棠,明媚得晃眼。

皇后无声?地抿紧唇,早知皇上宠爱宓常在,原来是这般情形。怕是后宫至今还没嫔妃,能像宓常在这般得那位的宠。

那边明裳刚抬起眼,就看?见了站在远处的皇后,她僵了下身子,立即从男人怀里起来了。见这女子有了规矩,李怀修才掀眼去看?,皇后入了六角亭,福身做礼,温笑道:“宓常在讨巧,本宫瞧着都喜欢。”

明裳福了身子,这时候倒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嫔妾失仪,回顺湘苑还要跟嬷嬷继续学规矩。”

这话一落,就听见男人轻嗤了一声?,李怀修饮了口茶水,淡淡道:“不必跟着嬷嬷学了,日后让皇后好好管管你,免得日日把朕气得头疼。”

三分震怒里是七分的宠溺,皇后坐下身,拿起杯盏,不动声?色地拂去了茶水中的浮沫。

明裳如今是得宠,没有皇嗣,位份也不高,最不愿得罪的人就是皇后。皇后既在这,她也不好再待下去,“嫔妾知错,嫔妾这就回去学好规矩。”

她福了身子请辞,李怀修拂手允了她。这女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在他面前作?天作?地的,在后宫中却是谨守规矩。

待明裳离开,皇后才道:“宓常在讨喜,进宫倒也是好事。”

李怀修低敛着眼,把玩着拇指的玉戒,眼也未抬,没回这句话。

凉风拂过,皇后紧了紧披风才觉出冷意?,“宓常在讨喜,是宓常在的福分,臣妾也甚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她微顿了下,又道,“只?是宓常在侍寝数月,还未有身孕,臣妾担心……”

皇后适时停住了话头,李怀修动作?微顿,掀起了眼,皇后手心一紧,忙起身请罪,“是臣妾多言。”

李怀修拂袖敛眸,“后宫皇嗣之事,朕自有打算。宓常在聪慧纯善甚得朕心,只?是规矩学得不好,日后劳皇后好好教教她。”

圣驾没待多久就出了御花园,本是晴好的天儿,渐渐转阴,皇后坐回圆凳,竟不觉今日赏花有多开怀。皇上哪是让她教宓常在规矩,分明是在提点,让她把人看?顾好了。宓常在可真是有福气的,这么多年,皇上还从未让她照顾过哪个嫔妃。

她与皇上夫妻十载,皇上素来以政事为要,她从不知,皇上会这样宠着一个女子。

皇后敛下眼,秋意?愈深,披风都透着寒凉,大抵只?有厚实的狐裘才能挡住那股寒意?。

……

是夜,皇上有多日未召嫔妃侍寝,这夜,敬事房的小太监捧着宫嫔名?册到乾坤宫时,先?在外头跟全福海探了消息。

全福海整日伺候皇上,对皇上心思揣摩个七八,过几?日南昭王班师回朝,皇上今儿宣了礼部,心情不错,全福海抬手,让小太监进去。后宫皇嗣少,皇上总不能一直不召幸嫔妃,宓常在身子又没恢复好,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有孕,可也保不住依着宓常在的宠爱,皇上会不去顺湘苑。

殿内燃着龙涎香,李怀修合上两?本奏折,随意?扫了眼托碟里宫嫔的名?册,视线在末尾停了稍许,薄唇微抿,指腹随意?点了一人。

这夜,圣驾去了听月坞。听月坞住着的张美人是宫里的旧人了,自打皇上潜邸时便开始侍奉,也就那么一两?回,至今没有身孕。

张美人得知今夜侍寝,眉心轻蹙了下,面上并没瞧见喜色,水琳打心底里为主?子高兴,“主?子侍寝可是大喜啊!正?巧昨日内务府送来了新衣裳,奴婢为您换上……”

宫人忙成一团,张美人并没有侍寝的心思,入宫这么久,她早就对那些事看?淡了,虚无缥缈的圣宠,不过是向上爬的一把梯子。更何况,她对那位从没抱什么多余的期待。

张美人带着宫人等了半刻钟,接迎到圣驾,她屈身做礼,“嫔妾请皇上安。”

张美人容貌算不上出众,唯眉眼生得温柔,独有江南水乡的韵致。

李怀修点了点头,让人起身。

宫人伺候在外,听月坞的宫灯掌上两?刻钟,里头要了水。久不侍寝,张美人身子难免酸涩不适,幸而这位似乎并无多少兴致,草草结束,张美人闭了闭眼,轻呼出一口气。

她及笄那年入了王府,当时成王势力已?远胜于十三皇子,犹记得初次侍奉这位时,怀了些少女春心,如今时过境迁,才知当时有多可笑,张家追随十三皇子,这位幸她那夜,怕是存着忌惮更多。遵先?帝旨意?纳她,也是为了震慑前朝那些徘徊游移一党。

翌日一早,张美人起身,下地伺候男人更衣盥洗,许久未替这位更换衣裳,她动作?有些生疏。

张美人为男人理好朝服,想?了想?,轻柔问?出声?,“嫔妾命人去御膳房取了早膳,皇上可要用些再走?”

李怀修随手将宫人奉上前的白玉扳指戴到拇指,面容平淡,启唇落下一句,“不必了。”

张美人脸上并无失落,规矩地应下声?。

张美人领着宫人出殿,恭送圣驾。她已?经许久没侍奉过皇上了,待圣驾离开,张美人停在殿门前,凝神沉思。

皇上召她侍寝,是否因近日她与宓常在的关系。皇上需要前朝各势力互相牵制制衡,后宫也是如此,宓常在有宠无母家倚仗,在后宫中一人势单力孤,而她与宓常在的出身并无不同,甚至与如今如日中天的杨家素有旧怨,她的出现,正?好合了这位的考量。

第034章 第 34 章

这夜没人想到竟是张美人侍寝, 翌日问安时,投向张美人身上的视线不禁多了,张美人倒毫不在意那?些眼光, 仍旧一如往日的请安说话。

她从不以侍寝为荣, 毕竟她看得出来,皇上待这六宫百花中, 最特殊的,唯有顺湘苑那?朵娇花。

请安散去,出了坤宁宫的殿门, 张美人想了想,叫住了前面?的女子。

明裳闻声,转了身,正?要屈膝福礼,张美人上前去扶她的手, “私下里宓常在不必同我讲究那?些规矩。”

女子一双瑞凤眼干脆爽利, 相比之宫嫔存着算计心思, 干净纯粹太多。明裳观人有八分真,不得不说,张美人确实给她一种自然?而然?的好感。张美人倒不与她套近乎, 热热切切地?称她宓妹妹, 偏生这宓常在三?个字,她听着也?确实舒坦。尤其是张美人这双眼睛,看人时平静清和,有沉静下的淡然?。

此时这双眼便多了几分试探犹疑在里,“昨夜皇上召我侍寝, 我也?不知是何意思,宓常在莫要误会?了。”

明裳讶然?, 张美人拦住她,竟只是为了昨夜侍寝的事,未免也?太将她放在心上了,明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她。

“张姐姐也?是宫嫔,皇上点了张姐姐 的名册,是张姐姐得来的福分,嫔妾何来的误会??”

张美人微抿起唇,见?她眼神不避不躲,的确不计较此事,才放下心,便愈发确信宓常在确实是可联手之人。心思虽多,但分得清明,也?不似别的宫嫔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是我想错了。”她微笑道:“许久没与宓常在说话,不知宓常在今日可得空?”

今日明裳确实无事,最近几日宫里都风平浪静,大抵是皇上忙着政务,后宫嫔妃又见?不到皇上,才没那?些争斗的心思。明裳入宫后少有说话的人,辛柳月香与她亲近,终归不比在这宫里待久了的嫔妃清楚后宫的形势,既然?张美人又几番与她示好,坦然?与她相交,她总不能过多推辞。

……

快要入冬,御花园湖里也?不见?有鱼,明裳拿着鱼食无从下手,忍不住嗔了月香一眼,“又捉弄主子,自己回去领罚吧!”

月香眸子十分委屈,“奴婢冤枉,是主子说这时候也?有鱼儿?,奴婢劝说不过,才拿了鱼食。”

明裳“哼”了声,“还敢顶嘴,罪加一等!”

瞧见?主仆二人其乐融融的情形,张美人含笑着走?近,“宓常在对身边的人可是真好。”

明裳裹着披风坐到圆凳上,捏着帕子擦指尖的鱼料,“月香跟着嫔妾久了,愈发没大没小?,让张姐姐见?笑了。”

风徐徐吹进,湖面?泛出了层层的褶皱涟漪,皇城奢华,就连一面?湖水,占地?也?有数丈,明裳出身寒门,家中算不得拮据局促,只是这番美景,也?是见?不得的。念此,不由得生出些许想家的惆怅,入宫也?有大半年了,不知父亲母亲的身子可还好,渐渐入冬,可染了风寒?阿娘身子生她时候落了病根,一吹个凉风,便要生出咳疾,也?不知现在是否还如从前难受。

明裳眸子黯淡下来,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水,遮掩掉眼底的情绪。

张美人察言观色,看出宓常在此时的兴致不高,心绪算不得好。既然?宓常在不愿说出来,她也?没多嘴去问。

稍许,她见?宓常在饮完了一盏茶水,才适时开口,“杨嫔有孕也?有三?个月了。”她话音顿了下,才蹙眉看向明裳,“宓常在侍寝已久,可是知晓自己为何迟迟没有身孕?”

张美人话中关切,并非作假,后宫波云诡谲,人心不古,宓常在初进宫,再机敏,难免有所疏漏,按理说,宓常在少有风寒,身子养得好,接连数日侍寝,都不该到这时候还没有身孕才是。这也?是为何,今日她叫住宓常在的原因,想借着这个由头?,提点几句。

有没有怀上皇嗣这事儿?,明裳只当自己年纪小?,并不着急,直到那?日在乾坤宫,查出自己是中了毒,才开始一阵后怕。倘若那?日不是自己执意要传太医,怕是要真的等到她坏了身子,才有所察觉。打那?之后,隔上三?日,何太医就要到顺湘苑给她请一次平安脉,说是皇上的意思。张美人入宫早,比她更要谨慎些,这句提点,虽然?有自己的几分利益在里,也?是为了她好。

明裳轻点了下头?,“张姐姐的意思嫔妾明白?,是嫔妾自己的身子不争气,皇上已吩咐太医院为嫔妾调养了。”

言下之意,确实有损,但无碍。

张美人抿唇一笑,宓常在要比她想的聪明。

两人没坐多久,远远地?走?近一人,张美人转过脸,待看清那?人是谁,笑意一瞬间就淡了。

陈宝林着一席淡雅的素白茉莉宫裙,入了四角亭中,对着两人先屈膝做了礼,“嫔妾请张姐姐、宓姐姐安。”

亭子并不大,多了一人便多了局促。

张美人点头道:“陈宝林多礼了。”

两刻钟前,陈宝林在坤宁宫外看见?了同行张美人和宓常在,昨夜是张美人侍寝,宓常在在皇上跟前颇为得宠,听闻前些日子张美人就与宓常在到御花园赏过花,料想两人是早已结交,有宓常在在皇上跟前说话,张美人才得来侍寝的机会?。

念此,她不由得掐紧手心,心底生出不甘的嫉妒,同为嫔妃,她几次与宓常在攀交,宓常在却对她不冷不热,难不成就因张美人比她位份高些,宓常在就对张美人笑脸相待?说什么自己不能左右皇上的心思,可为何皇上会?去召幸久不侍寝的张美人,她倒底比张美人差在哪里。

陈宝林眼尾通红,手心快要掐出了血,面?上还要挂着笑,生怕旁人看出她分毫的心思。

但,隐藏得再好,仍是难掩浮躁,没躲过张美人的眼光,张美人借着饮茶的由头?,不动声色地?敛了眼。

“多日未与宓姐姐说话,宓姐姐怕是与我生疏了。”陈宝林轻言小?心,眼神试探,似乎生怕惹明裳不喜。

明裳没答这话,只将倒好的茶水推到陈宝林手边,“上好的熟水黑茶,性温,对女子身子最好,你尝尝。”

瓷盏中的茶沫打着旋儿?,陈宝林轻抿了小?口,只一小?口,便放下了茶水,瞧着这番情形,张美人微不可查地?讶然?,随即笑了,口口声声叫着姐姐,却怕姐姐给她下毒,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抵是恶事做多,才战战兢兢,处处小?心。

陈宝林出身低,谨慎小?心不为过,可害人之心不可有,宓常在虽颇得圣宠,却从不主动招惹旁人,也?不会?因别的嫔妃有孕、承宠而生出不快之心,可见?,陈宝林跟宓常在,根本不是一路人。

张美人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她如今已被陈宝林视为宓常在在宫里头?的相交之人,倘若自己再掺和一脚,陈宝林倒不嫉妒她这个无宠之人,只会?将这些怨,这些恨算到宓常在的头?上。

“茶是好茶。”陈宝林撂下杯盏,“宓姐姐好福气,嫔妾也?只配得那?些粗烂的茶水。”

明裳淡笑不语,倘若陈宝林不曾送她那?个香囊,她也?曾想过,待来日有机会?,向皇上开口,提一提陈宝林的位分。

三?人稍坐了一会?儿?,陈宝林身子坐得愈发僵硬。亭中也?渐渐少了话,张美人只顾看湖水的风景,不说话,却也?不走?。有张美人在,陈宝林想要跟宓常在开口,便多了许多掣肘。

陈宝林停顿稍许,终于看向了张美人,“昨夜是张姐姐侍寝,张姐姐比嫔妾有福气。”

张美人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陈宝林提到这茬,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挑起眉眼,才含笑回道:“也?非我的福气,皇上昨夜提及了黄子《素书》,想起我家中曾有藏集,只是要叫人誊抄,翻阅一二罢了。”

……

陈宝林回了秋水榭,坐到窄榻上,翠苏立即端来了茶水,她放到主子跟前,一眼看见?主子手心掐出的血迹,惊呼出声,“主子!”

陈宝林家世不高,可终归是个嫡出小?姐,也?算是养尊处优,那?双手比下人的要细腻白?皙,也?因如此,手心两道掐痕愈是显眼可怖。

即便如此,陈宝林只扫了眼,脸上情绪没什么变化,仿若感觉不到痛一般,“去取药来。”

后宫嫔妃处,都备着敷缓伤口的药,只是照着后宫主子位分高低,是否得宠,那?些药也?有所不同。譬如位份高如皇后娘娘、丽妃娘娘,受宠如杨嫔、宓常在,宫里备着的都是上好的金疮药,祛疤无痕。而像陈宝林这般,位份低,又不得宠,便只有最下等的药可用,敷到伤口不仅刺疼,见?效也?会?慢上十分。

翠苏一面?小?心翼翼地?上药,一面?观察着主子的脸色,这药换作旁的的主子,早就耐不住性子,发一顿大火。自家主子却仿若未觉,似乎感受不到痛意,甚至让她不禁怀疑,这药是否失了药效。

“主子是在想御花园中的事?”

翠苏实在怕主子憋闷坏了,忍不住问出口。

陈宝林这会?儿?才有了反映,她先是摇头?,很快顿住,不等翠苏包扎完,便将她的手拂了下去,死死攥住了凭几一角,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直到指肚泛出白?痕,眼眶中的泪水也?随之流下来,砸到地?上。

不知为何,她忽然?记起十岁那?年,父亲纳了一房妾室,那?妾室姓柳,父亲对那?姨娘十分宠爱,没过几月,柳姨娘有了身孕,很快生下一个女儿?,胖乎乎的,像个瓷娃娃,父亲喜爱极了。在那?之前,她一直以为,父亲不喜女儿?,原是,父亲只不喜欢她。

五妹妹满三?岁,自己贪玩,掉到了湖里,她看见?了,站在廊下,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在湖里挣扎,一动不动,她没有任何悲伤,心中只充满快意,甚至在想,五妹妹挣扎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淹死。

那?时候,她就有意识,自己不是一个善人,心中藏着恶,也?做不了善人。

她不好过,她也?不会?让旁人好过。

……

顺湘苑有了膳房厨子,日后就不必再去御膳房取膳,想吃什么便做什么,主子这般得宠,顺湘苑的宫人都跟着沾光。

午膳送到了东暖阁,月香在一旁侍膳,“主子快尝尝这道莲花糕,是奴婢让膳房照着府上的方子做的,可跟嬷嬷的手艺一样?”

月香嘴馋,对明裳的口味了解十分,每日用膳,明裳都不必自己吩咐今儿?要吃什么,月香自会?安排好。

“倒是不错。”明裳夹了两块,瞧着月香眼巴巴的快要流出口水,她唇角弯了弯,“我吃不下这么多,剩下的赏了吧。”

月香立即喜上眉梢,“奴婢谢主子赏!”

辛柳为明裳添了茶水,摇头?道:“主子未免太宠着她,奴婢瞧着都要宠坏了。”

月香不服气,“咱们主子得皇上宠幸,得了膳房厨子,我不过是嘴馋了些,辛柳姐姐便会?嘲笑我。”

提到因圣宠得来的膳房厨子,想到那?日,明裳脸色微变,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辛柳担忧地?轻抚主子后背,“主子慢些喝。”

明裳连连摇头?,红着脸若无其事道:“无碍。”

总之,这事越想越气,她日后不会?再答应那?男人任何条件!

这厢用过午膳,明裳到院里消食,御前的厨子可比御膳房做得伙食好,明裳每日难免吃得多,这身段也?便愈发丰腴,尤其是那?两处,昨日穿着小?衣都觉得紧了,正?吩咐司衣司的秀女到顺湘苑裁量她的尺寸,再做几件新的衣裳。

日头?升高,明裳回了寝殿准备小?睡,她倚着窄榻翻了两页话本,辛柳进来燃安神香,瞧见?主子手里的话本,不由得劝道:“主子剩下的这些,奴婢收进箱笼里吧,若是皇上看见?了,又要训斥主子。”

明裳才不理辛柳的话,盖着薄被,懒洋洋地?启唇,“你当皇上不知道我留的心思?皇上看在眼里,只是懒得去管,而且下回皇上瞧见?了,我求饶一番,这样一来一回,才叫趣味。日后你嫁出去了,自会?明白?男子与女子的相处之道。”

辛柳面?皮儿?薄,被主子说得不自在,“主子哪学的这些歪理。”

明裳倒不必有意去学,全然?看后宫嫔妃如何做的,只要反着来就够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习惯了后宫嫔妃的温顺逢迎,久而久之,自然?觉得腻歪,她看得出来,皇上宠着她,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新鲜,得趣,只要她明事理,知进退,这条路,她便会?走?得越来越久,越来越远。

……

后午明裳懒在寝殿里歇晌,她困得不行,朦朦胧胧中有人掀了帷幔轻声唤她,声音渐渐急切,明裳被催得醒了,见?人是辛柳,睁开眼,蹙眉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辛柳神色惊惶,扶了她起身,“主子,不好了,皇后娘娘贴身的大宫女文竹正?等在外面?,请主子去一趟上林宫。说是晌午宝珠公?主忽然?全身起了疹子,阮嫔主子请太医过去看,原是因香粉过敏,宝珠公?主身子弱,病情太过严重,现在高热不止!正?巧今儿?月香到御膳房取莲子,遇上伺候宝珠公?主的乳母,阮嫔主子一口咬定是主子身上的香薰害得宝珠公?主生了病。”

明裳瞬间没了困意,她坐直身子,眉心蹙紧。

辛柳贴着主子更衣,面?有愁容,“此事分明是有人要嫁祸主子,偏生今日月香照着主子的法子调了香料,后午又换了衣裳,倘若叫人指出,便成了主子心虚了。”

谁又能想到会?出这种岔子,自上回何太医诊出明裳中毒之后,明裳吃穿用度愈发小?心,殿内所用的熏香都是自己写下配料交给身边的两个丫头?调配,结果?却成了旁人下手的时机。

明裳定下心神,起了身趿鞋下地?,“把月香配的香料拿给我。”

辛柳早有准备,呈到明裳面?前,方子简单,大多是些花房寻常可见?的花种,宝珠公?主常去御花园,时常能接触到这几味,独独有一样中调白?檀最为特殊,倘若有人从中下手,挑中这一样,则最为容易。

“以往到内务府取香料。可遇到过什么人?”

辛柳回忆一番,倏然?记起来,“奴婢曾经遇到了陈宝林身边的翠苏,但奴婢与月香一向小?心,从未对外人道过是主子自调的香料,倘若是陈宝林……”

明裳坐到妆镜前,捏紧了手中的珠钗,眼底冷笑,“若她有心,迟早会?有察觉,日后只摆些新鲜的花,不必再用香了。”

宝珠公?主高热一事闹得动静大,明裳到上林宫时,内殿已来了大半探望的嫔妃,皇后坐在主位的交椅上眼底担忧,阮嫔跪在下首双眼通红,以帕掩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众嫔妃沉默地?站着,都不由得记起,前不久阮嫔小?产,似乎也?是在这上林宫里,似乎也?是与宓常在有关,这才过去多久,居然?又出了事。

殿内静地?只能听见?阮嫔的哭声,明裳从殿外进来,一扫内殿的情形,先对皇后做了礼,“嫔妾请皇后娘娘安。”

皇后早就被阮嫔哭得不耐,见?她进来,揉了揉眉心道:“宝珠前不久染了风寒,尚未痊愈,年纪小?,身子难免娇弱些,对外面?的东西?甚是敏感。太医方给宝珠诊过脉象,宝珠是因对白?檀过敏,才致使?生了红疹,高热不退。宓常在,你可吩咐人去内务府取过白?檀?”

不用明裳承认,内务府自有造册,总管太监早就赶到上林宫,将造册呈给了皇后。皇后如此发问,也?是想看看宓常在的意思,毕竟皇上正?宠着这女子,她不好就将人定了罪名。

如明裳所料,确实是白?檀之罪,白?檀在宫里算不上罕见?,各宫香料用度都要添上白?檀做调配,偏生小?儿?对此极为敏感,若是用量不对,则会?生疾。

她垂下眸,并未否认,“嫔妾确实为了调配香料,吩咐宫人去内务府取过白?檀。”

阮嫔眼睛通红,死死盯住了跪在旁边的明裳,倏地?掐紧了手心,“宓常在,本宫虽与你有旧怨,可宝珠才六岁,稚子无辜,你何其忍心,竟要对一个孩子下手!宝珠风寒刚好,昨儿?个还小?声地?求着不要吃药了,结果?今日竟要一碗一碗的汤药灌下去,本宫看着都心如刀绞,你怎能如此狠心!”

听着阮嫔说完,明裳才掀起眼地?朝旁边声声质问的女子看去,她脸上不见?慌乱,有条有理地?开口,“贵嫔娘娘身居高位,便说娘娘小?产一事,也?是有人栽赃嫁祸于嫔妾,归根结底,是娘娘自己犯下的错事,娘娘把错推到嫔妾一人身上,嫔妾念及娘娘小?产不敢有所言。即便怨,也?是娘娘对嫔妾的旧怨,嫔妾又何其无辜,今日这桩事尚未查明,怎就不能是娘娘对嫔妾看不顺眼,有意利用宝珠公?主呢?”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宓常在仗着圣宠,胆子可真是够大的,敢当众这般指责阮嫔,不过宓常在这番话,确实提了个醒,毕竟阮嫔小?产后那?段日子,待宝珠公?主这个女儿?实在算不上好,听说皇上震怒,若非宝珠公?主哭着留在阮嫔身边,皇上就要把宝珠公?主交给了旁人抚养。

阮嫔气得身子发抖,扬起手臂就往明裳脸上打了一掌,“贱人,宝珠是本宫的心头?肉,本宫恨不得自己去受这番罪。你害了本宫的儿?子,现在又要来害本宫的女儿?,本宫定要让皇上看看你是怎样的歹毒心肠!”

这一巴掌打得众人猝不及防,明裳避之不及,鬓边的珠钗倏地?被打歪在地?,眼前晕黑,鼻尖酸疼,发髻倾时散乱下来,半张漂亮的脸蛋留下一道通红的巴掌印。阮嫔似是觉得打一掌不过瘾,又扬起了手臂欲要落下,月香眼疾手快上前一挡,护着明裳躲到旁边,厉声道:“贵嫔娘娘,宓主子虽是常在位分,却也?是皇上亲封的人,情况尚未查明,皇后娘娘尚在主持此事,贵嫔娘娘便对宓主子动手,可把皇上放在眼里,可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放肆!”皇后骤然?拍案,冷冷扫了眼阮嫔,“宝珠昏迷不醒,阮嫔与其在外争执不休,不如去里面?照顾宝珠吧。”

“娘娘!”阮嫔指着明裳不甘不愿,“这贱人巧舌如簧,嫔妾若走?了,万一这贱人巧言蒙蔽……”

“你是觉得本宫处事无方,不够公?允吗?”皇后睨着跪地?的阮嫔,眼底划过一抹厌烦,阮嫔实在蠢笨,明目张胆地?动手,若皇上知晓,对她会?更加厌恶,对那?女子只会?先入为主的心疼。

皇后治理后宫虽宽仁沉厚,但后位在身,阮嫔即便养着皇嗣,也?只是一个贵嫔,她不敢顶撞皇后,只留给明裳一个阴沉沉的眼神,便进了内殿。

明裳脸上很疼,她本就生得娇气,皮肤白?皙柔嫩,这么一打,那?道红印显眼得骇人,眼眶氤氲着泪珠,巴掌大的脸蛋尤为楚楚可怜。

这番模样落在众人眼里,也?就明白?了,宓常在倒底为何得宠,生得如此娇俏,宠着她的男子哪还看的进去别的俗艳寻常的花儿?。

皇后遣太医过来,先为宓常在处理脸上的伤,明裳屈身谢过。

“你方才所言并无道理,但也?不能因此,就定了此事与你无关。宓常在,你还有何话说?”

明裳嘴角火辣辣的发疼,她缓了缓,才慢慢开口,“嫔妾想问太医,宝珠公?主风寒初愈,身子孱弱,对香料甚是敏感,要受下多久的白?檀,多少的白?檀,才能致使?过敏生疹,乃至昏迷不醒?”

那?太医姓郭,正?巧今日当值,宫里的太医,除了伺候主子们调养身子,诊治杂症,便是要掺和进主子们不见?硝烟的争斗里。郭太医默念倒霉,怎么今日这事,偏偏让他碰见?了。

他在太医院当值,自是听说了如今宫里最受宠的就是眼前这位宓常在,他可不敢将人得罪,恭敬地?回道:“香料不比入口的吃食,宝珠公?主身子虽孱弱,假使?无足量,不过两个时辰,不会?病得如此严重。”

明裳又问,“宝珠公?主身边的乳母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月香将白?檀的香料塞到了她的衣袖中,可乳母伺候宝珠公?主一整日才察觉不妥,难不成你一整日不更衣出恭,不歇睡轮值?即便如此,我倒想瞧瞧,嬷嬷怀里倒底塞了多大一块白?檀,若小?了,仅仅那?一小?块,就能让宝珠公?主病重至此吗?还是说你迟钝蠢笨,揣着一大块白?檀都未所觉?”

跪在后面?的乳母听着这几句有理有据地?质问,快都成了筛子,惊慌失措地?爬到前面?,“奴婢一心伺候宝珠公?主,哪得空察觉那?些?奴婢当真是没感觉到啊!”

后面?有人噗嗤笑出了声,张美人柔声开了口,“宝珠公?主对白?檀敏感,一心伺候宝珠公?主,竟过了两个时辰才察觉到不对劲,倒底是在为了谁一心?可怜小?公?主年纪尚幼,就被你这般的刁奴坑害了身子!”

闻言,那?乳母身子抖得更厉害,不停地?磕头?请罪,“都是奴婢伺候不利,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待宝珠公?主绝无二心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皇后娘娘明鉴!”

而在嫔妃之中,陈宝林与旁人看好戏的神色不同,袖中的帕子攥紧,面?色一闪而过的苍白?难看。

宓常在,居然?懂香,那?她送去的香囊,她是否也?早已知晓…

……

乾坤宫

全福海焦急地?等了半个时辰,才把南国?的使?臣盼出来,今儿?南国?使?臣入朝觐见?,殿内相谈,大国?政务,他总不好拿后宫的事儿?扰了皇上。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人盼出来了,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小?跑着进去通禀。

宝珠公?主高热之事算不得复杂,全福海挑简要的说,个中也?没忽略了宓常在。说实话,他可不相信宓常在那?般聪慧的人,会?对宝珠公?主下手,要知道如今后宫里就宝珠公?主一个皇上的血脉,挑着皇上宠爱的公?主对付,这不是找死吗。宓常在刚得宠没多久,根基不稳,哪会?儿?这般断了自己以后的生活,分明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

他偷摸着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果?然?看到皇上眼底发沉,“宝珠现在情况如何?”

全福海立即回道:“两刻钟前宫人来报,公?主还未清醒。”

李怀修拂袖站起了身,知皇上这是要去上林宫,全福海立即有眼色吩咐御前伺候的宫人备好銮驾。

……

上林宫僵持不下时,陈宝林眼眸闪动,忽然?上前一步,福身道:“皇后娘娘,嫔妾相信宓姐姐的性子,绝不会?有心去害小?公?主,定是这刁奴诬陷,不如娘娘吩咐人把这奴才押去慎刑司,严刑苛打一番,皮开肉绽了,她自然?能吐出实话。”

陈宝林所言不假,可一番话不禁引得众人侧目,陈宝林在宫里素来谨小?慎微,何时有这般狠辣的心肠。皇后也?似有讶异地?抬了眸,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陈宝林,目光又落到宓常在身上,微微轻挑起眉。

不止是旁人,明裳听见?陈宝林为她说话,也?有些诧异。

与宫嫔惊异的反应不同,那?乳母一听到自己要被押去慎刑司,吓得脸色大变,直接软了双腿。她在宫里伺候多年,怎会?不知慎刑司是什么地?方,进去了里面?,哪还有命再出来。

“皇后娘娘,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啊,一切都是宓常在算计,奴婢全然?不知道啊!”

明裳觉得好笑,眉梢扬起,反问她,“口口声声将脏水泼给我,证据呢?难不成你怀里揣着的不知从哪得来的白?檀,就是证据?”

“常在主子,奴婢没有嫁祸给主子,奴婢真的不知道,这白?檀是从哪来的!今日奴婢只遇到了主子身边的月香,不是常在主子所为,还能有谁?”那?乳母半分不心虚,被人质疑反而觉得冤枉。

倘若是装出的这番模样,可真是厉害。

张美人含声道:“娘娘,不如让宫人去查太医院的造册,看看除去顺湘苑,还有哪宫的嫔妃用了白?檀。”

皇后点了头?,遣宫人去查。

内殿里嫔妃们眼睛瞄来看去,都在思量,今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倒底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还是当真是宓常在所为。不过大多数人都相信前者,毕竟宓常在是新宠,根本没必要为了报复阮嫔而坑害宝珠公?主,如若被皇上得知,这宫里还哪有宓常在的地?位。

文竹带人去了太医院,不过半个时辰,就赶回了上林宫,她捧着造册呈到皇后跟前,皇后低垂下眼,翻阅今日的存档。众人翘首以盼,不自觉低下了声。

“姜贵人,你今日为何要到太医院取一钱白?檀?”

被点到名字的姜贵人一时错愕,拧眉想了稍许,还未记起来,倒是叫青书拉了拉衣袖,低语了一句,姜贵人才恍然?,福身答话,“嫔妾宫中的熏香味道太浓,嫔妾闻着不舒坦,吩咐宫人到太医院添些香料去去味道,大抵是太医院给嫔妾拿的这一钱。”

倒是挑不出错处,皇后没再问她,翻过一页,低眸又点了另一人,“祁美人,你又是为何多拿了一两的白?檀?”

被点到的祁美人身子一颤,似是惊慌了下,掐紧了手心才勉强压下颤音,“嫔妾听闻白?檀做出的熏香味道甚好,便也?想效仿香料中的方子,亲手调配。”

皇后抿起唇,深深地?朝祁美人掠了眼,不等她开口,便听见?下面?的女子道:“皇后娘娘,嫔妾有几句话要问祁美人。”

皇后点了点头?,没有插手。

明裳温下声,“嫔妾想问祁美人,是从何处得的香料方子,又想要配什么香料?”

第035章 第 35 章

众人?的眼光都?在祁美人?身上, 祁美人?像是等?着明裳问这句话,开口便答,“前不久我看了一卷治香的古书, 里面记在着一味由丁香、青木香、霍香、白檀等?七味香料治成的膏丸, 名叫月令香身丸,只要每日服用一丸, 久而?久之,便会让人?通体带香,十分曼妙。”

明裳微微一笑, “确实是好香,嫔妾对香料颇有研究,竟从未听闻过。”

闻言,祁美人?眼眸亮起,十分自?得, “皇后娘娘, 嫔妾只取了一两白檀, 从未见到过这个乳母,分明是宓常在蓄意百口莫辩,才要找机会嫁祸给旁人?!”

明裳柳眉微扬, “嫔妾还没说完, 祁美人?急什么?”

祁美人?看一眼上位,皇后坐着饮着茶水,对两人?的争执并未去管,既不去管,也就是任由宓常在问话了, 皇后娘娘竟然也偏心于宓常在!祁美人?气?得死死咬紧了下唇,愤愤不平地瞪了眼明裳, “宓常在还要问什么?”

“嫔妾对祁美人?说的香丸颇感?兴趣,想问祁美人?可做几?个了?”明裳声线温和,不徐不疾,倒惹得祁美人?摸不着头脑。

她想了想,开口,“自?是做了几?个,只是个中调配的不对,已吩咐宫人?倒掉了。”

明裳似是有所疑,微含住唇,“祁美人?取的一两白檀也都?用了么?”

祁美人?立即去答,“自?是用了。”

明裳柔柔一笑,“祁美人?有所不知,一两白檀已不是少量,再掺有青木,则会染身扑鼻,其味道?犹如甘果,方寸可闻,可嫔妾并未闻到殿内有何异香的气?味。既是如此,祁美人?的一两白檀,又用到了何处?”

“你……!”祁美人?面色时红时白,竟说不出一句话,扑通跪到地上,“娘娘,嫔妾……”

而?一旁的乳母也十分惊慌,后颈登时冷汗淋漓。

便是在这时候,殿外传来一声通禀,“皇上驾到——”

众人?立即将注意转到了殿外,皇上宠爱宝珠公主,宝珠公主高热不退,皇上必然会到上林宫看望,只是时辰或早或晚。此时也没人?关心倒底是何人?害了宝珠公主,听闻皇上来了,不觉捋着鬓发衣衫,含羞带怯地等?着皇上注意到自?己?。她们来这可不光是看戏,最要紧的,自?然是得皇上的眼。皇上久不进后宫,一进后宫便是召幸宓常在,她们这些人?,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只能干等?着,这般好的机会,又怎能错过。

皇后起了身,屈膝福礼,后面跟着的嫔妃具是福低了身子?,有胆大的,不禁朝那头瞄去,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怀修看着满殿的莺莺燕燕,拧眉不耐,只对皇后道?:“宝珠情况如何?”

皇后担忧地摇了摇头,“太医开了退热的药,阮嫔正在里头照顾着。”

李怀修抬眼扫过殿内的嫔妃,面目沉冷,吓得宫嫔身子?一抖,皇上不理会后宫的争斗琐事?,可不代表皇上看不清明,不去计较,她们登时歇了方才争宠的心思,头埋地低低的,只盼着皇上莫要看见自?己?才好。

最为?心惊胆颤的,就是一旁站着的太医,太医院任职,最怕遇到后宫主子?们的纷争,偏生,今日恰好让他遇上。眼看皇上进殿里去看宝珠公主的病情,太医揉揉发麻的双腿,恭敬地跟在后面进了内殿。

绕过屏风,便听见女子?的哭声,阮嫔坐在床榻边,捏着帕子?不断擦拭眼角的泪水,听见动?静,才看向那人?,哭着跪下身,“求皇上给嫔妾做主……”

李怀修面色很冷,只掠了眼阮嫔,很快将目光放到了床榻里高热不醒的宝珠身上。

太医抹了把?额头虚汗,上前为?床榻上小小的人?看诊脉象,诊过脉,心口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皇上,公主高热已退,眼下只是睡着了,待醒过来再吃一副汤药,调理几?日,即可痊愈。”

李怀修面容稍缓,掀衣坐到床榻边,手掌抚向女儿的额头,掌心温度温热,才撂下心。他收回?手,掩好宝珠盖着的衾被,目光触到那只露在外面小胳膊上的红疹子?时,脸色又沉了下来。

寝殿内站着的人?一时大气?也不敢喘,阮嫔察觉到皇上的脸色,哭声道?:“皇上,定是宓常在要 报复嫔妾,才将手段用到了宝珠身上,宝珠也是皇上的女儿,她才六岁,就要吃这么大的苦头,求皇上给宝珠做主啊!”

李怀修捻着扳指,这才掀起眼皮掠向跪地的女子?,“即便是旁人?有心加害,你身为?宝珠的生母,就是这么照顾女儿的么?”

阮嫔心口一滞,她抬头正对上皇上的视线,惊得猛然一晃,她方才明白,自?己?于皇上而?言,最大的价值,就是生了宝珠这个女儿,没有宝珠,她甚至不如新?进宫的低位嫔妃。不管是否因旁人?之过,归根结底,是她这个生母,没有照顾好女儿,再一再二不能再三,皇上已经对她的行径有了不喜,她却不仅不顾宝珠病重,在这里声声指责旁人?,不仅不会伤害宓常在分毫,只会愈发惹得皇上厌恶。

她惶然无措地跪低了身子?,“皇上……嫔妾……都是嫔妾的错,嫔妾发誓,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嫔妾发誓,日后定会护好宝珠,皇上……嫔妾知道错了……”

李怀修转开眼,吩咐太医照顾好宝珠公主,抬步出了寝殿。

殿外,见皇上从殿里出来,皇后先上前问出声,“皇上,宝珠的高热可退下了?”

李怀修淡淡点头,“已无大碍。”

“如此便好。”皇后敛下担忧,这才说了一刻钟之前发生的事?。

闻言,李怀修眉心一拧,他抬起眸,才看见了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的女子?。方才进来的匆忙,他顾着去看宝珠,倒没看见众人?之后那道?低低的人?影。

那女子?着一席素净的梨花掐腰宫裙,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细看之下才能看清眼睫挂着的泪珠,眼尾泛着的红意,下面对着他的半边脸都?是红的,隐隐约约映出一道?巴掌印。

皇后注意到皇上的眼光,思量稍许,添补了一句,“宝珠高热不退,阮嫔一时情急失控,打了宓常在一掌,臣妾已经训诫过她了。”

李怀修没有看皇后,径直走?到那女子?跟前,低下眼,弯腰钳起了那张脸蛋,打得人?下手不轻,也许是她太过娇气?,鲜红的一道?,尤为?吓人?。

他心底莫名憋了股气?,没忍住呵斥出口,“蠢么,等?着让人?打?”

闻言,殿内站着的嫔妃面上无一不是错愕,宓常在身上尚有嫌疑,皇上不问话就罢了,这番带着怜惜的斥责,分明是在给宓常在做脸。皇上摆明了说,宓常在是皇上宠着的嫔妃,即便身居高位的阮嫔,也不能动?宓常在半分。

众人?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又气?又恼,干瞪了几?眼,愈发嫉妒,做甚宓常在那般好命,这才进宫多?久,就能得皇上如此恩宠。听闻前不久宓常在到御前一趟,回?来就得了膳房,还让皇上把?御前的厨子?拨给了顺湘苑,桩桩件件,还有个天理吗!

陈宝林不着痕迹地收了眼,她回?眸之间,正对上身后张美人?的眼光,张美人?含着淡笑,却仿似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陈宝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虽是在笑,却尤为?难看。

她终于掩藏不住那些阴暗的心思,她嫉妒宓姐姐,同样出身寒门,宓姐姐一进宫就能入皇上的眼,而?她到现在还未侍寝过一回?,命运何其的不公!

她嫉妒得,恨不得让宓姐姐尝一尝她的苦楚,恨不得让宓姐姐到御花园跪上一日,恨不得宓姐姐去感?受被高位的嫔妃鄙夷,践踏,责打是什么滋味!她也想要帝王无上的宠爱,也想要皇上召幸怜惜,也想要在难忍不堪的时候,有人?给她撑腰,做她的倚仗靠山,她也好想好想,可是皇上却连一眼都?不舍得看她,甚至怕是至今还不知她叫什么名字,住哪个宫所……

陈宝林轻闭上眼,咽下心底的不堪。

后面站着的张美人?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陈宝林快要掐出血的手心,嘴角勾出冷笑,人?心最大的恶,便是贪欲,生出贪欲便有自?怜,愈是自?怜愈是那些念头吞噬了本真。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皇上宠着谁不是旁人?能够决定的,宓常在能走?到今日,又何尝不艰辛。

陈宝林只看到宓常在表面的风光,却不知她侍奉君侧,亦是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皇上看似是在给宓常在做脸,实则也是在震慑后宫的嫔妃,想要嫁祸给宠妃,把?手段用到皇嗣上,是真的活腻了。

男人?斥责完,明裳眼眶里的泪水就憋不住了,豆大的泪珠凉凉地打到李怀修的手背,她咬着唇瓣,也不说话,那双潋滟着波光的眸子?,却委屈得让人?心疼。

不知为?何,李怀修莫名见不得这女子?这样委屈,他沉着脸,“给朕起来。”

明裳借着男人?的手臂站起身,跪得太久,小腿软了下,李怀修抬手将人?捞到怀里,他以为?这女子?是故意的,冷声斥她,“又闹什么!”

被训斥一通,明裳泪水跟断了线似的,愈发委屈,红通通的这双眼,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疼,她揪着男人?龙袍的衣角,哽咽道?:“皇上别凶嫔妾,是嫔妾腿麻了。”

李怀修眉心使劲地跳着,脸色难看,手臂却牢牢地锢着怀中的女子?,免得这人?摔下去,他扫了眼没眼色的宫人?,全福海一个激灵立即会意,忙搬了张圆凳放到明裳身后。

“宓主子?请坐下吧。”

明裳眨巴了两下眼睛,她位份低,皇后娘娘都?在站着,只有她一人?坐下,不合规矩吧。触到男人?冷冰冰的视线,她缩缩脖子?,听话地坐下了身。

皇上何曾这般宠爱过后宫的嫔妃,祁美人?眼睁睁看着旁边与她天差地别的情状,不甘地掐紧了手心,“皇上,宓常在尚有嫌疑,皇上……”

明裳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揉揉酸疼的膝盖,直接打断道?:“祁美人?还没解释自?己?,忙着往我身上泼什么脏水!祁美人?倒是说说,你去太医院领的白檀倒底用到了何处?”

祁美人?哑然无声,死死地瞪着明裳,偏生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众目睽睽下,祁美人?哑口无言,她求助地看向皇上,入宫之后,她虽不得盛宠,可好歹也被皇上召幸过两回?,她期盼着皇上能像待宓常在一般为?她解围,然她转脸时,只从男人?的眼中看到了淡漠的冷意。祁美人?倏然僵住了脊背,唇瓣轻轻颤动?,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是她自?作多?情,在皇上眼里,她侍寝过又如何,后宫侍奉过圣驾的嫔妃多?了,皇上又怎会一一记得,想凭此得皇上维护,简直是痴人?说梦。

祁美人?咬了咬牙,眼睛闭上,良久才一五一十地交代,“那乳母拿的白檀,确实是嫔妾从太医院所取。”

“那日,宝珠公主到御花园玩儿,正巧与嫔妾遇上,嫔妾无意间得知宝珠公主对白檀过敏,那乳母又告知嫔妾,宓常在喜配香料,难免因此会有闪失。嫔妾才借口到太医院取了一两,但嫔妾不敢害宝珠公主,只是叫人?扔到了御花园,果不其然,那乳母趁着嫔妾离开,将埋着的白檀挖了去。”

“皇上!嫔妾并非有心要害宝珠公主!”祁美人?跪地哭着求饶,“嫔妾只是……只是顺水推舟,嫔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了嫔妾吧。”

那乳母闻言,面色大变,惊骇地跪低了身子?,“祁美人?慎言,奴婢何时到御花园挖过那东西,奴婢记起来,今日从御膳房回?来,奴婢还遇见了祁美人?身边的悦蓉,本是擦肩而?过,奴婢并没在意,料想是祁美人?有意栽赃宓常在,见大事?不好,才反了口!”

“好你个贱婢!若非你暗示于我,我又怎会冒险至此!我少有见到宝珠公主,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又怎知宝珠公主对何香料过敏!”祁美人?又气?又怒,蓦地转过身,“皇上,这贱婢满口胡言,不如将她押去慎刑司,用了刑,她必然都?交代了!”

“不要,皇上明鉴,奴婢句句实言啊!”曲嬷嬷额头砰砰叩到地上,声音响得惊人?,不一会儿就磕出了血。

皇后也不耐烦再听下去,“还不说实话,你家中人?一律按宫规处置,没人?保得了你!”

曲嬷嬷闻言,才彻底醒悟过来,她怔然地伏着身子?,额头破皮出血,她仿若未觉痛意,惴惴不安地向寝殿里看了一眼,这一眼倒是叫所有人?都?注意到。

众人?面面相觑,难不成这桩事?是阮嫔借由宝珠公主争宠,要除掉宓常在?虎毒尚且不食子?,阮嫔是否太狠心了些。

曲嬷嬷咽了咽唾沫,万念俱灰地开口,“是……是阮嫔主子?的意思。”

“你胡说!”

阮嫔扶着令溪,从寝殿内走?至中途,乍然听到这句话,她脸色一白,快步从里头出来,到曲嬷嬷跟前抬手便狠狠一掌,曲嬷嬷硬生生挨下一巴掌,脸被打得歪斜,眼含恨色。

阮嫔恍若未觉,似是想到什么,警告道?,“贱奴,宝珠是本宫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本宫怎会忍心害自?己?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