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夕香(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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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夕香

帝宠:深宫的爱,妃子的恨

(一)

江羡踏入小屋,见到了传说中那个刺杀淮帝不成,反被囚于金玉鸟笼,做了玩物的杀手。

他倚在墙根,身上鲜血淋漓,比之头上戴的红纱竟还要艳上几分。

「你是来执阉刑的吧,别费力折腾了,直接一刀杀了我吧。」

许是听到脚步声,那头传来虚弱而嘶哑的冷笑。

江羡一滞,提着花篮的手不知该往哪放好,只不由自主地摸到了篮底的瓷瓶。

事实上,她不是来执阉刑,也不是来杀他的,她是来「化」他的。

奉昭妃之命,将他悄无声息地,化成一滩血水。

门外的守卫已被引开,留给她动手的时间不多,但她却凝视着月光下那道身影,久久未动。

她没有想过他会这么小,身骨都未长全似的,明明顶着第一杀手的名头,却更像个尚未成年瘦削纤细的孩子,同传闻中她想象的模样一点也不同。

传闻中的他是让昭妃都心生嫉妒,失手被擒后,因身怀异香,叫淮帝着迷不舍杀之。

但淮帝虽好美色,却又厌男风,为避免自己过分沉溺,他便叫宫人划花他的脸,让他戴上头纱,关入一座金玉鸟笼中,以供自己在外观赏闻香。

而今夜淮帝大寿,来了兴致,命人抬出了鸟笼,要他在笼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他起舞助兴,他冷立不从,挨了数百鞭笞也一动不动,终叫淮帝震怒,下令将他从笼中拖到慎刑司,执行阉刑。

如今赶在执刑老监到来前,江羡得令要先一步动手了,只是她犹豫了半晌,竟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掀开了那头纱。

「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害人,我想记住你的模样,日后为你烧纸超度,你别怪……」

声音戛然而止,江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红纱之下竟是一头白发,而那赫然抬起,满布血痕的一张脸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道目光。

「小公子?」

她震撼难言,分明看到了相隔数年,梦中才能遥望的家乡故土。

那道白发包裹的身子一颤,却叫她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了,只在心头狂跳间作出决定,抓起篮中一只雪兔,哆嗦地举着瓷瓶,一咬牙,将瓶中药水尽数倒了下去。

那雪兔连挣扎的功夫都没有,眨眼之间便化成了一地血水,江羡眸中泛出泪光。

她在昭妃宫中种花多年,陪伴她的只有这只小兔子,今夜为掩人耳目提着花篮一并带了出来,却未料到会让它抵命于此。

身后那道黑影一言不发地看着江羡的举动,不知过了多久,才嘶哑开口:「你是……我的阿羡丫头吗?」

江羡一个激灵,手中瓷瓶落地,仿佛这时才如梦初醒,她颤抖着身子,捂住脸,不敢回头,只泪如雨下。

「是,是我,小越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二)

江羡记忆中的越申香,一直是那个走在长宁城街头,衣袂飞扬,俊秀清贵的小公子模样。

他出生在申时,体有异香,便被取名申香,可他自己最不喜这个名字,颇觉女气,从不许别人叫,是以长宁城里都只称他「小越公子」。

江羡的父亲是越府的花奴,在江羡六岁之前,因听了算命先生的话,一直将她当作男儿来教养,越申香也称她为「江弟」,她既是越申香的伴读,更是他儿时最好的玩伴。

可六岁后,女儿身得以恢复,好好的「江弟」一下变成了「阿羡丫头」,越申香傻眼了。

这本来是不打紧的事,偏学堂里几个顽皮子弟拦住他们,天天可着劲地打趣:「难怪身上香喷喷的,原来带着个女娃娃啊,这下小书童变童养媳喽,是不是哪一天『小越公子』也会变成『申香小姐』……」

越申香平生最恨旁人拿他身上香气说事,当即便和那几人扭打在一起,江羡吓得赶紧上前拉架,却更激起越申香的无名怒火,一把将她甩开。

「别碰我,你现下是阿羡丫头了,不是我的江弟了!」

从那以后,越申香碰都不让江羡碰一下了,本就是敏感别扭的年纪,这一赌气就赌了两年。

直到两年后,江羡的父亲意外去世,她一下成了无父无母的小孤女,也不再每天眼巴巴地跟着越申香了,不再为他四处搜寻好玩新奇的东西讨好他,只一个人坐在院里发呆。

越申香嘴里不说,一双眼却时时刻刻暗中注视着江羡,他总有种隐隐的担心,果然,不久后的一天,江羡不见了,满府提灯搜寻中,最终还是他在墓园找到了她。

那时江羡正在父亲坟前哭得伤心,手里还拿着包袱,一副要悄悄离开长宁城的样子。

才七八岁的小姑娘,哭着说自己是天煞孤星,会克死身边至亲之人,不想再留在越府了,更不想害死她最在乎的小公子……

他这才知道,原来当年她不是有心欺瞒戏弄他,而是江父听从算命先生之言,欲用彼法化解命劫,可惜冥冥中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江父终究逃不过撒手而去。

墓园里,越申香听得又心酸又心疼,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谁说你会克死我了?」

风中那道孤零零的身影吓了一跳,满脸泪痕地回过头:「小,小公子?」

他胸中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大步上前:「听着,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阿羡丫头,我的童养媳了,谁要敢笑话你我就和谁拼命,反正我命硬得很,谁也拿不去,谁也克不走!」

她惊慌摇头,抓起包袱欲逃,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拦下,一把将她背起:「走,我带你回家,你哪也别想去,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媳妇了!」

她在他背上挣扎好半天,最终到底埋在他脖颈里,痛哭出声,风掠过他们的衣袂发梢,香味萦绕了身后一路,两个交叠的影子在月下拖得幽幽长长。

那一夜的星光美得像个梦,刻入眸里,藏进心底,从此念念不忘就是好多年。

可惜梦总是容易醒的,越申香不在乎江羡的命格,越家人却在乎,在一个普通的黄昏,江羡到底被送走了,跟着一位养花的婆婆永远离开了长宁城。

越申香从书院回来后,如遭电击,他几乎疯了似地找了大半年,可却再也找不回他的小媳妇了,他一病不起,梦里全是那张泪眼朦胧的小脸。

风和故乡就此撕裂开去,两个孩童的命运天各一方,可老天爷似乎并不打算拂袖垂怜,噩梦的脚步远未停下。

烽烟四起,战火一触即发,铁骑踏碎山河与故土,从此无路无家,再也无根可寻。

听着那些白骨森然的过往,江羡走在夜色笼罩的宫道上,泪流满面。

月下两个身影依旧拖得长长的,这一回,却是她背起他,就像年少时一样,心跳挨着心跳,不分彼此。

「长宁城破后,越家只有我逃了出来,还遇到了一群奇怪的人,进了一座奇怪的楼,他们说我筋骨难得,是旷世难寻的武学奇才,想将我培养成为一把最锋利的刀。」

「可刀想伤人,便得先经过千锤百炼,为此他们不惜手段,甚至强自喂药,使我的骨骼停止生长,让我痛不欲生,骇然白头,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副模样。」

十二三岁的少年,从此再也无法长大,永远被时光留了下来,成了一个生命中只有杀戮与血腥的白头怪物,再不见光明。

「你居然还能认出我来,这样的我……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呢。」

月下低哑的苦笑伴着异香飘入风中,心疼得江羡浑身都在发颤,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不是的,不是的,你没有变,你永远都是我的小越哥哥,我盼了你好多好多年,再也不要同你分开了……」

「真是个……傻姑娘。」背上的小小少年眸里升起水雾,在月光中埋下头去:「阿羡,我觉得……我好像又有家了。」

(三)

宫中后山有一处温泉,是江羡采花时无意发现的,那泉水能舒筋活血,对身体大有裨益。

江羡将越申香藏在自己房中,抬来那泉水,将他泡在木桶之中,替他清洗血污,包扎伤口。

全程越申香都咬牙忍着痛,一声也未吭。

倒是江羡,一边上着药,眼泪一边忍不住落了下来,越申香扭头看她,久久的,替她抹去了眼泪,声音略带嘶哑:「别哭,我很好。」

江羡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越申香的手:「小越哥哥,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等你伤好了,我,我……我们就成亲吧。」

屋中烛火颤动了下,越申香的身子也跟着一颤:「你,你说什么?」

江羡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般,一双泪眼灼灼望着越申香:「我们成亲吧,从前你不是一直都叫我小媳妇吗?既然上天垂怜,让我们再次相遇,那不如我们真的成亲吧,我做你的小媳妇,我来照顾你,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不好!」越申香一激灵,猛地甩开了江羡的手,他低下头,捂住了自己被划花的一张脸,每个字都艰难无比地响起:「别傻了,这样的我,根本都不能称之为一个正常的……男人。」

「你怎么能够嫁给我呢?」低哑的话语中,那张脸一点点抬起,双眸也泛起了泪光:「你还有那么长的一生,怎么能被我耽误呢?我这样的一具残破之躯,或许连正常的人都算不上,现在的我,只是个畸形的怪物,你懂不懂?」

江羡摇着头,还想说什么时,越申香已笑意凄然,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你知道吗?你依然是我的阿羡丫头,但我已面目全非,做不回你的小越哥哥了……」

一整晚,隔着一道屏风,江羡怎么也睡不着,无论她如何劝说,越申香就是不肯松口,她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屋外来了一道俊挺身影,一见到江羡憔悴的模样,便微微一惊:「阿羡,你昨夜未睡好吗?怎么脸色这般差?」

那人叫莫绍云,是宫中年轻的侍卫长,家里有些显赫背景,经常来找江羡,许多宫女都说江羡命好,劝她答应莫绍云,她却始终沉默以对,莫绍云也拿她没法子。

当下,这动静传进了屋中,越申香悄悄来到窗下,透过缝隙向外望去,目光深深。

莫绍云腰间佩剑,身姿颀长,眉目英俊,同江羡站在一起,是再匹配不过的一对璧人。

他此番来找江羡,也依旧是为了说服她,让她能接受自己的情意:「阿羡,你别在宫里吃苦了,年底司礼监会放一批宫女出去,我悄悄替你走动了番,买了个名额,你跟我出宫去吧?我一定会待你好的,会一生一世照顾你,陪在你身边,不叫任何人欺负你的!」

一生一世,这样的话,昨夜江羡才同越申香说过,今日又在耳畔响起时,她神情恍惚了下,屋里的越申香呼吸也一颤,眼底的情绪如墨一般化不开。

江羡低着头,每个字都极轻极慢:「莫大哥,你是个很好的人,是我没有福气,对不起。」

微风拂过她的衣袂发梢,她看起来是那样纤秀单薄,让莫绍云忍不住就想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莫绍云是个急性子,几次三番被拒绝,再也无法按捺道:「我究竟哪里不好?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你每次来回都是几句老话,我若是不好可以改,可是你都不告诉我到底……」

「我已经许配人家了。」

江羡抬起头,第一次肯定地正面答复莫绍云,她目光定定,没有激烈的情绪,却反而透出一股如水般至坚的力量。

莫绍云足足愣了半晌,才失了魂地摇头道:「不,不可能,你许配给谁了?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是我的家乡人,我叫他小越哥哥,我从前失去了他的下落,好不容易又与他再度重逢,倘若我能出宫,我谁也不会相许,只会跟他在一起,我要嫁给他,陪伴他照顾他。对不起,莫大哥,我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你忘了我吧。」

一番话点得明明白白,再清楚不过,不知是说给莫绍云听,还是说给屋里那个人听。

莫绍云站在长阳下,仿佛做了一场荒唐的大梦般,好半天才摇着头,踉踉跄跄地离去:「我,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一定是骗我的……」

江羡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言未发,只是秀发随风飞扬,伶仃的身影被拖得很长很长,带着说不出的悲凉之意。

窗下,越申香靠着墙壁,一点点滑坐下去,目光一片失神。

久久的,他才垂下头,捂住了自己残破的一张脸,有哀伤的低喃溢出唇齿:「傻丫头,为什么这么傻,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四)

老天很快给了越申香答案。

许是江羡精诚所至,又许是苍天终究悲悯,到底不忍看凡人在世间太过挣扎,竟施舍了一次意想不到的惊喜。

那后山的温泉水不知带着何种神效,在越申香接连浸泡过几次后,身上的鞭伤竟开始慢慢痊愈,到最后甚至不可思议地恢复如初。

「难道,这泉水是同我体内的药性产生了反应,还是……我体质原本就异于常人?」

越申香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惊又喜,江羡同样如此,他们都是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去腐生肌」,而接下来一段时日的浸泡,更叫他们喜出望外。

被割花的一张脸一点点光洁,白发也渐渐乌黑如初,就连浑身骨骼都在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

江羡抱住越申香,几乎是喜极而泣,越申香一颗原本枯如槁木的心,也开始燃起了希望,他紧紧拥住怀中的姑娘,仿佛久处黑暗之人见到了光芒一般,激动难言,却又诚惶诚恐,生怕一切只是美梦一场,梦醒时就又回到不堪的原点。

所幸仙泉有灵,天意慰人,命运到底眷顾了他们。

在一天夜里,越申香从桶里出来,披着长袍,散着乌发,赤着双足,湿漉漉地走到江羡床边,俯身叫醒了她。

天地间一片静谧,风声飒飒,树影斑驳,如梦如幻。

江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只见到一道颀长身影沐浴着月华,发丝如瀑,眉目俊朗,宛如天人。

他唇边含笑,缓缓贴近她,气息温热,字字轻柔:「阿羡,我回来了,我是否……长成你心目中的模样了?」

托仙泉灵蕴,他脱胎换骨,宛若新生,终于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水气氤氲间,江羡眨着眼睛,难以置信,越申香伸手抚向她的脸,在她尚自怔忪时,已欺身低头,倏然贴住她的唇。

帘幔飞扬,灼热的吻迷醉了心跳,一声低喃溢出唇齿,穿过长长的岁月,穿过故土山河,回荡在掠入窗棂的风中。

「傻姑娘,我们成亲吧。」

就此,坠梦,一夜缠绵。

越申香想带江羡离宫,等风头松一些的时候。

杀手组织一直以药物控制他,如今他体内的毒尽数解了,重获新生,再没什么能捆绑住他了,他只想与他的阿羡丫头过万家灯火的平凡日子。

却没有想到,在他们筹备出宫计划的时候,莫绍云却先发现了越申香的存在。

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莫绍云在沉寂了一段时日后,又再次来找江羡了,那时江羡正在昭妃殿中侍奉,屋里只有越申香泡在木桶中,他丝毫没有预料莫绍云的突然出现。

莫绍云一声招呼都未打,直接破门而入,嘴里还囔囔着:「阿羡,我这些天想来想去,总觉得你是在找借口拒绝我,什么小越哥哥,世上一定没有这个人……」

话音还未落,莫绍云已经怪叫了声,猛地背过身去,捂住双眼:「对不起,对不起,阿羡,我不知道你在洗澡,我不是有意……」

却是说着说着,他陡然觉出异样之处:「不对,阿羡的骨架子哪有这么大,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