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真的觉得，很委屈。
13
事情发生以后，第一次，我和周奕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
他巧言善辩：“我和覃小殷之间，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除了那一次，我和她，真的没再有过。”
“羡云，我是真舍不得你疼，想着以后孩子长大了，就领养回来，这样，也好给老爷子一个交代。”
“你相信我，我真的只爱你一个人。那么多风风雨雨都一起走过了，难道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
他红着双眼，声音艰涩：“羡云，我认输了。”
“这辈子我就是被你吃得死死的，永远都逃不开。”
我与他四目相对。
从那双眼里，我再次看到了隐忍、忍耐。
我知道，他又在“包容”我了。
我抽开手，那一瞬间，与他的距离拉得更开。
我不由嗤笑道：“周奕信，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自己特别大度？你退让了，认输了，你在迁就我。”
“你觉得你对我已经够好了。”
周奕信被我说中，脸色刷地一白，慌张道：“我不是......”
我打断他：“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我希望，在这段感情中，你我势均力敌。”
“彼此包容，相互付出，相互扶持，而不是你自以为为我放弃了很多，你心中不甘，但又认为这就是你对我爱的体现。”
“可如果你真的尊重我，真的爱我，就不会有覃小殷和周银宇了。”
“在你眼中，那只是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那不算什么。你甚至为此沾沾自喜，因为，你常常为了我守身如玉，你认为这是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但你做到了。”
“你沉浸在外人的夸耀中，他们说你是绝无仅有的好男人，于是你一边认可着那些恶心的世俗言论，一边包装着自己的人设并为此沾沾自喜，可你又忍不住去犯了那个错误，在犯了之后，你还要求我原谅你，如果我接受不了，你就开始PUA我。”
“你留下周银宇，都是因为心疼我，因为我怕疼，不想生孩子。”
“你说我周奕信已经为你付出那么多了，怎么一件这么小的事，你都接受不了呢？”
“可是——”
我双眼定定地看着他：“我切除子宫，从此失去生育能力，你又是怎么跟你的好哥们儿说的？”
“你说不想生，和生不了，是两回事。”
“你说我相当于是废了，幸好当初留下了周银宇。”
周奕信的手开始颤抖。
大概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居然是一个这样的人。
我看到他哭了。
他猩红着双眼，缩作一团，那么颓唐地颤抖着。
看上去那么可怜。
可可笑的是，我的心中，竟然没有丝毫心疼的感觉。
我知道，和他的这段感情，已经彻底走到了终点。
“在我看来，爱情应当相互尊重，彼此忠诚。你连管好你的下半身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求我继续留在这段婚姻中？”
周奕信满眼写满不甘，竭尽全力地低声嘶吼道：“说白了，你就是介意覃小殷和银宇，好，我答应你，我会把他们送到国外去......”
我彻底失了耐心：“不，周奕信。”
“我嫌你脏。”
他如遭雷击，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他那样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14
那四个字，让周奕信所有的自信荡然无存。
大概，他曾以为，只要他服软，他认输。
我就会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原谅他。
可他忘了，当有爱情时，那些服软与认输都只是调情。
当爱情荡然无存，就变成了胡搅蛮缠。
他终于意识到，我和他之间结束了。
其实，早在三年前他出轨时，就该结束。
是他又骗了我这么久。
离婚办得异常顺利，财产分割也出乎我的意料。
我们并没有闹到上法庭的那一步，相反，我拿到了比我想象中更多的资产，而那些资产，足够我在国外充裕地读完研究生。
从民政局出来，烈阳当空。
周奕信缓慢地跟在我的后面。
这段时间，他瘦了不少。
往日合身的衣服，看上去有些空空荡荡的。
他的眼神，一直紧跟着我的背影。
我站在街边等车的间隙，看到不远处，覃小殷牵着周银宇的手正在过马路。
她穿着一件真丝的红色吊带长裙，表情看上去喜气洋洋。
周银宇的手里，抱着一大束捧花。
当着我的面，周银宇扑进周奕信的怀中：“爸爸！”
“妈妈说，你和她马上就要结婚啦，真的吗？”
“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住，永远都不分开啦？”
覃小殷温柔地笑着。
可看向我的眼神，又是那样的挑衅。
她把周银宇手中的捧花拿起来，递给周奕信：“分手快乐。”
可得到的，却是周奕信的暴怒。
他冷着脸，将那束花“啪”地一声打向地面。
花瓣散落一地。
15
周银宇“哇”地大哭出声。
他扑上前去抱住周奕信的腿。
可周奕信却猛地一缩腿，周银宇刹时摔倒在地，手脚都擦破渗出血来。
覃小殷心疼得忙把孩子扶起来：“周奕信，你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干什么？”
“谁让你告诉孩子，我要和你结婚的？”
周奕信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以为你能决定我的人生吗？嗯？”
覃小殷脸色微白，眼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你都和吴羡云离婚了，我是银宇的妈妈，你不和我结婚，和谁结婚？”
“难道你不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吗？”
“我只打算和羡云有一个完整的家。”他毫不留情地说道，“覃小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要不是你跑去找羡云，我和她至于闹到眼前这个地步吗？”
覃小殷希望落空，情绪也开始崩溃：“你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要不是你当时没管好自己的下半身，我又怎么会当你好几年的地下情妇，连脸都不要了！”
“你真以为你自己多清白吗？真正喝得烂醉如泥的男人是根本起不来的！当初，你根本就没有不省人事，而是半推半就——”
“啪”的一声！
周奕信给了覃小殷狠狠的一个巴掌。
将她接下来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他又慌又乱的看向不远处的我，咬牙切齿道：“覃小殷，带着周银宇赶紧给我滚！”
周银宇大哭大喊，此时他的父母没有任何一个人管他。
周围聚集了不少的围观群众。
我的头，快要炸了。
那孩子在地上撒泼打滚，手上和腿上的血可怜兮兮地往外溢着，十分可怕。
我到底忍不住，转过身，看向了周奕信。
“周奕信。”
我喊出他名字的瞬间，他双眼一亮，忙往我跟前凑来：“羡云，我......”
“好心奉劝一句。”
“不管你和覃小殷之间有怎样的纠葛。”
“周银宇，是你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
“对他好点吧。”我说。
周奕信眼神中的希冀，瞬间落了空。
车到了。
我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从后视镜看去，周奕信在那里站了很久。
直到，再也看不到。
16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竭尽全力的准备着雅思考试。
再没有周奕信的任何消息。
雅思高分通过后，我选择了申请耶鲁。
顺利拿到offer后没多久，我就打算出发了。
出发前一天，我请导师吃饭，电话响起来，来电显示竟然是周奕信的好哥们儿陈新。
“嫂子。”他急迫道，“您有时间吗？过来看看周奕信。”
“他喝酒喝到胃出血，医院让他做手术，他不肯配合。”
“晕乎乎的，说一定要见到你人才做手术！”
我平静道：“陈新，你找错人了。”
“我和周奕信已经离婚了。”
我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把他拉黑了。
谁曾想，导师的手机又响起来。
她看着来电显示，摇头苦笑：“男人，都是这样。”
“总是等到失去了才学会珍惜。”
导师没接电话，任由对方一刻不停地拨打电话。
直到彻底放弃。
17
出国当天，只有导师来机场送我。
母亲有一句话没说对，即便没有孩子，我也能依靠自己、依靠朋友，甚至依靠导师。
和导师拥抱告别，我推着行李箱打算安检。
不远处，一个匆忙的身影，却迅速赶来。
周奕信的手上，甚至还挂着留置针。
而陈新拿着吊瓶，跟在他的身后，跑得直喘粗气。
“吴羡云！”
周奕信喊我的名字：“等等。”
我耐着性子，转过头去看他。
他说：“对不起。”
事情发生后这么久，我终于等到了他的这三个字。
心中不由有片刻怅惘。
“我......”
他深深地看着我。
此时的我意气风发。
我穿着黑色的连衣裤，配了一件价值不菲的长风衣，头发剪短了，干净利落，神采奕奕。
他却看上去十分颓废，整个人瘦得只剩下骨架子一般，眼眶充血，眼下一片青黑。
他突然意识到，和他离婚后，我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甚至过得更好了。
因为他，我放弃的那些梦想与坚持，如今又再次拾起。
我即将展开我全新的人生。
所以，那一瞬间，挽留的千言万语，全都堵在了胸口。
到最后，周奕信只留下一句话。
他说：“一路顺风。”
我颔首轻笑：“多谢。”
然后，转身离去。
远远地，我听到陈新在抱怨：“你有病吧？发疯一样从医院跑过来，我以为你是要挽留她，结果你就送送她？”
“你何苦呢，这段时间跟个衰神似的，整天脑子里就剩一个吴羡云，连工作都不管了，丢了那么多项目，被老爷子骂得跟条狗似的。现在跑过来就特么说句一路顺风。”
“早知道老子就不跟着你一起跑了，累死我了。”
“那你，真就这么放弃了？”
我听到周奕信的声音遥遥地、轻轻地传了过来。
“刚刚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在这段感情里，我并不是单方面无条件付出的那一个人。”
“她也为我，放弃了很多。”
“这或许，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周奕信的声音，几近哽咽：“是我，把她弄丢了。”
18
后来，再见到周奕信。
我已功成名就。
我们在一场觥筹交错的宴会上相遇。
听着旁人聊着属于他的八卦。
都说他是个黄金单身汉，当初离婚后就再也没找过对象。
说他有个私生子，但谁也不知道那孩子的母亲是谁，总归不是前妻的。
还说，他这些年，一直很孤独。
远远地，我与他对上目光。
他有些激动地打翻了手上那杯红酒，想朝我走来。
可人群拥挤、人潮似海，他无论如何都挤不过来。
我像，这恰似他和我之间的结局。
相爱过，但已是“过”。
隔着人海茫茫，我举杯示意。
敬，曾经以为能相伴一生的老友。
但也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