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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镜花枝俏 楮绪风 29944 字 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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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裳想不通那人,岂止是明裳想不通,怕是没人猜到王采女的想法?。

日暮西沉,直至悄无声息,王采女在灌木丛后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四?下张望一眼,才从灌木丛中现身,她拣干净了?树杈刮的布料,藏到怀中,仿若无事地出了?游仙湖。

回寝殿的路上,王采女又故意抄小路,脚下被石子绊了?一跤,扑通摔了?身子,崴了?脚踝,又正正好好将衣衫勾破。

正巧一个洒扫的小宫女过来,看清王采女的模样,王采女沉眼,暗道了?声晦气,拧眉朝那宫女斥道:“愣着做甚!还不过来扶我!”

小宫女刚进行宫伺候没多久,畏惧上头?的主子,扔了?扫把便过来扶王采女,王采女瞧她唯唯诺诺的模样,拂了?拂衣袖的泥土,轻嗤了?声。小宫女被主子冷脸吓得,头?埋得更低了?。

……

全福海得了?皇上吩咐,立即着手去查宝珠公主坠湖一时,不知哪个蠢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算计皇嗣,简直是不要命了?。

……

后午,一抹粉衫团子的人影吃力地提着一个食盒,晃荡着两条小腿,后面跟着个一瘸一拐的胖太?监,两人一前一后,一同往雪霁亭去走。

那日,皇上终究是饶了?小杜子一条命,但倘若小杜子所言有虚,伺候公主身边的宫人依旧杖毙,小杜子吓得胆颤,虽然暂且保下一条小命,仍旧没逃脱杖责,五十丈下去,他屁股直接开了?花,趴在榻上哎呦了?整整三日,到第四?日,听闻公主身边有了?皇上亲自拨过来的大监,麻溜套上衣裳,撅着屁股跑到宝珠公主跟前伺候,幸而公主念旧,没嫌弃他粗手笨脚。

小杜子跑到宝珠身侧,汗流浃背,“这?种粗活,公主快交给奴才吧!”

宝珠拂开他的手,嫌弃地拱拱鼻子,“你粗手笨脚的,再?碰坏了?里面的雕花,可?就不好了?。”

粗手笨脚的小杜子苦着脸干笑,“奴才愚钝!奴才愚钝!”

后午日头?炎炎,守门?的太?监正昏昏欲睡,小杜子极有眼色地过去,肥胖的身躯为小太?监覆下大片的阴凉,“劳烦公公通禀宓贵人一声,宝珠公主特来感谢宓贵人那日相救。”

守门?的小太?监有些傻眼,愣愣地探出脑袋,才从小肚子身后,看见了?一脸稚气的宝珠公主,他忙福了?礼,迎公主去偏殿,匆匆回内殿通禀。

不巧的是,今儿?皇上在雪霁亭歇晌,直到现在。

全福海正在外?头?候着,得知宝珠公主竟到这?儿?来了?,一时也有些诧异,他先去了?内殿通禀,又亲自到偏殿迎人。

“奴才请公主安。”

宝珠眨了?两下眼,微微愣住,认出这?人是跟在父皇身边的大监,迟疑道:“父皇也在雪霁亭?”

全福海笑着点了?点头?,依着宝珠公主古灵精怪的性子,他方才倒是有几分疑心公主是得知皇上在雪霁亭,才借着由头?过来,眼下来看,公主脸上的神色并非作假,当真?是不知皇上在此。皇上前午见了?朝臣后,随意到行宫走走,并未备辇,正巧宓贵人的雪霁亭相隔勤政殿颇近,皇上也就自然而然到了?这?儿?。

既然父皇在,宝珠有些犹豫,要不要这?时候去向宓贵人道谢,她其实很别扭,虽感激宓贵人,却也不喜欢见到父皇与自己的庶母同处。

她纠结地扣了?扣手指,“既……既然父皇在,那我明日再?来吧。”

话音落下,殿外?就走近一道颀长的身影。

“宝珠。”

男人步入偏殿中,李怀修负手进来,凤眸含笑,宝珠见到父皇,立即跑过去抱住了?男人的大腿,随后,待宝珠看到后面一同进来的宓贵人,又有些别扭地偏过头?。

她还是喜欢父皇和娘亲在一起。

她想了?想,怕父皇不高兴,又扭过头?,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小团子伪装得再?好,那心思也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明裳竟觉得有点好笑,想到前些日子张嫔还与她说宝珠公主聪敏,如今来看,不过是想要得到父母疼爱的孩子心性。

宝珠转身把食盒打开,指着里面翡翠绿的雕花糕点,“这?是我亲自给宓贵人雕的花糕,感谢宓贵人那日救我。”

还是个小孩子,却故作一派老?气横秋的作态,一本正经地道谢。

明裳弯了?弯眸子,“公主不必言谢,嫔妾想,换作旁人也不会袖手旁观,都是嫔妾本应做的。”

送了?糕点,宝珠先离开了?雪霁亭,糕点盒子由小杜子提着,小杜子瞧公主自打从里头?出来,情?绪似很是低落,不由问道:“公主有什么不高兴的,说给奴才,奴才定上刀山下火海哄公主欢心!”

宝珠忧愁地叹了?口气,小杜子竟从六岁的小公主脸上看出难以言说的复杂,他听公主问道:“你那日当真?没看错吗?”

“我落水并非意外?,是有人要害我?”

这?事儿?小杜子都捅到了?皇上那儿?,他哪敢欺瞒皇上,掷地有声道:“千真?万确,奴才定是不会看错的。”他顺便又拍了?句马屁,“公主如此聪慧,若非无人设计,又怎会掉到水里,那人定是看准了?时机,见公主身边无人,才下了?狠手!”

宝珠看向小杜子的眼透着疑惑和不解,“那他为什么要害我?宝珠不曾做过什么,只希望父皇能多陪陪宝珠……”

她最后的话音儿?,竟带了?害怕恐惧的哭腔。

小杜子伺候宝珠公主,自然知晓,落水那事过去后,宝珠公主一连几日梦魇睡不好,是皇后娘娘日日衣不解带陪在身边照顾,到了?昨儿?才有了?精神头?。

小杜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公主这?句发问,他虽没在后宫伺候过主子,可?倒底混到了?行宫管事,怎会不明白?那些腌臜的争斗,宝珠公主养在皇后娘娘身边,对后宫主子并无威胁,错就错在,得皇上喜爱。

但凡跟皇上沾了?边儿?,总要有人惦记。宝珠公主仍是孩子心性,哪会想通其中的弯弯绕绕,小杜子没敢跟宝珠公主说实话,只道:“那人的心思谁猜的清楚,奴才看,那等恶毒之人,受再?重的惩罚都不为过。”

他怕公主再?问,赶忙转了?话头?,“时候不早了?,公主出来得久,快些回仪元殿吧,娘娘该担心了?。”

宝珠眼神低落,她心里还藏着一件事,从未对旁人说出口。

他们都说,是自己害了?娘亲。

……

宝珠送来的雕花糕点看着样式好看,里面却是不知加了?什么馅料,难吃得紧,明裳好奇吃了?一口,险些难吃得吐出来。奈何男人在这?,她也不能直言他女儿?送来的糕点实在难以下咽,于是,硬生生咽下了?一块。

她瞄了?眼男人专注下棋的神色,水眸一转,捧着翡翠雕花糕坐到男人身侧,仿似献宝似的道:“宝珠公主送来的糕点,皇上不尝尝吗?”

李怀修竟是看也不看她,手执黑子落到棋盘上,淡淡启唇,“你吃过了??”

明裳觉得男人脸色有点奇怪,似是在忍耐什么,可?她又说不上来,她点点头?,再?接再?厉,“皇上尝尝。”

李怀修这?才掀起眼,眸底沁着一丝好笑的玩味,握拳抵唇,忍俊不禁地问她,“味道如何?”

这?回,明裳终于看清了?男人眼底的戏谑,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气恼地将拖碟重重放到案上,“皇上知道这?糕点的味道,还由嫔妾吃下去!”

李怀修“啧”了?声,极为自然道:“朕见你吃了?一口,就把整块都吃了?,以为你偏爱这?麝香猫果的口味。”

食盒打开时,李怀修一眼就认出了?里面的果子,宝珠偏爱麝香猫果,故而,自以为旁人也喜欢,曾送给他一匣,如此来看,宝珠确实很是感激这?女子,性子也不像她的母亲。

明裳眸子嗔恼,偏生男人说得有条有理,她简直是有苦说不出,干脆忍了?怒气,指尖捏了?一块糕点,递到男人嘴边,眼眸无辜,“宝珠公主一番心意,皇上这?个做父亲的,怎能枉费了?。”

李怀修撂了?手中的白?子,侧过过身,冷睨着她,呵笑一声,“虞明裳,朕看你是愈发不知分寸了?!”

还是头?一回,男人连名带姓地唤她,明裳脖颈一抖,气焰瞬间?弱了?下来,还强撑着把糕点放回拖碟,撅着嘴嘀嘀咕咕,“不吃就不吃嘛,这?么凶干嘛!”

他这?就凶了??李怀修脸色铁青,从没有人让他这?般憋闷过。

玩闹一番后,明裳想起了?正经事,她羞答答地伏到男人怀中,葱白?的指尖儿?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男人对襟的扣子。

李怀修正捡起一枚黑子,思量下一步的 走法?,被怀里这?小妖精闹得有点不耐烦,按住那只手,让她莫要再?乱动,谁知那女子得寸进尺,没个消停劲儿?,云鬓花颜,勾的人心浮气躁。李怀修身子一僵,没了?耐性,手臂将人紧紧禁锢到了?胸怀,揉了?把女子的软腰,垂眼睇她,“做甚?”

见男人终于搭理自己,明裳眼睫撩起,乌亮的眸中如同含了?盈盈春水,在那样看他,又娇又俏,“算上这?一回,嫔妾可?救过宫里两个皇嗣了?。”

只这?一句,李怀修就听出了?这?女子的小心思。有功当赏,她这?功,他压了?两回。本是想在册封新?人之时,再?顺理成章地提她位分。

李怀修低着眼睑,眼尾微挑,仿似没听懂她的暗语。见男人这?样理所当然地态度,明裳生了?些恼意,嗔着眸子,娇哼了?声,垂下的青丝衬得她那张艳红如霞的脸蛋美得不像话,“嫔妾不管,嫔妾不想做主子了?,嫔妾想做娘娘。”

这?般勾勾搭搭,又理直气壮。

李怀修气得好笑,还从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倒是有些新?鲜。这?女子也是知道分寸,跟个兔子似的,说是恼了?,还乖乖地赖在他怀里。

李怀修指腹挑去她颊边的发丝,又去捻那张脸蛋,唇角勾了?勾,漫不经心,颇为风流。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掌心按住女子的后颈,低头?,吻住了?那张通红诱人的小嘴,“想求朕做宫里的娘娘?”

俊面如斯,醉人心扉。

不知为何,这?时候明裳反倒有些怕了?,甚至被男人吻过后,还愣了?一下,晕晕乎乎地点了?点脑袋。

女子那双柔荑生得又细又软,精致无暇,唯独是力气不够,手掌又小。良久,明裳伏回男人胸怀,想到片刻前看见的东西,羞得不敢抬头?,愈发不解,她侍驾的时候,究竟是怎么容的下的!

……

晋升圣旨传下的时候,皇后与六宫嫔妃在御花园中小坐,得知此讯,当场的嫔妃面面相觑,惊诧不已,个个嫉妒得红了?眼,宓贵人可?真?是好命啊,轻而易举就被晋到了?贵嫔的位分,做甚她们没有这?个好命,要是她们也能救下落水的宝珠公主就好了?!

贵嫔再?上就是妃位,宓贵人尚无皇嗣,就一跃嫔位,到了?贵嫔之位,六宫嫔妃闻讯,心里都颇不是滋味儿?。

皇上鲜少?在意后宫的位分,贤妃与杨贵嫔都是因家世受封,皇上能给宓贵人这?么大的殊荣,不因家世皇嗣,还能因为什么。

待众人再?到仪元殿问安,见到宓贵人,不得不规规矩矩地屈膝福身,称一声贵嫔娘娘,无论她们心中是否敬服,这?份荣光是皇上所赐,她们不敢不尊。

第066章 第 66 章

全福海办事利索, 没?过几日,就查到那日园中?洒扫的宫女身上。此事闹得行宫人心?惶惶,那日去过园中?的嫔妃虽自知清白, 也免不了心?惊胆颤, 万一查不到人,拿她们去替罪呢?

那日曾去过园中?赏花的嫔妃并不少, 也有几个被树杈划破衣裳的嫔妃,因而,王采女自信没?人知晓她曾去过游仙湖,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直到全福海领着?园中?那日洒扫的小?宫女带到她跟前。

王采女暗觉不好,指尖揪紧了手心?的帕子?,仿若无事地问出口,“全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皇上有何吩咐?”

全福海面?色如常, 恭敬地笑道:“咱家是奉皇上的命, 请主子?去诏狱走一趟,主子?自行交代了做过的事,也好免去一番皮\\了肉之苦。”

“放肆!”王采女冷眼横眉, 压住手心?的颤意, 厉喝道:“我虽只是采女之位,可也轮不到你一个阉人威胁!”

阉人二字可是直戳了全福海的肺管子?,阉人怎么了,他?伺候在?御前,深得皇上信任, 即便是个阉人,前朝后宫谁不给他?几分脸面?。阉人也是人, 全福海好言相?对,那是他?习惯了如此行事,做事留三分,偏生有人不受用他?的好意。

他?皮笑肉不笑道:“主子?到了这份儿上,强撑不了多久,主子?不想听奴才好言好语,待奴才禀明?了皇上,主子?可就没?这分体面?了。”

王采女何听不出这阉人话中?的威胁,她咬了咬牙根,何以甘心?自己费尽心?思入宫,竟如此收场,落得这般惨淡结局。

行宫未设慎刑司,诏狱却远比慎刑司骇人,她这些年也算是养尊处优,怎愿意去诏狱那鬼地方。

王采女猛地抬眼,面?容终于泄出了一丝慌乱,“我要见皇上!”

全福海拂了拂衣袖不存在?的尘土,眼里?没?有同情,这小?宫女都说?得一清二楚,她并非偶遇王采女,是早在?王采女进?到竹林时,就看见了人,只是自知被王采女知晓,定会灭口,被他?审问两回,就守不住嘴巴,吐了实情。

知晓缘由,他?便到御前禀明?了皇嗣,敢利用皇嗣争宠的阮嫔早降了位份被禁在?宫中?,尚且生下过皇嗣的嫔妃落到这般下场,王采女从未入皇上眼中?,能有什么好结果。

很快,住在?行宫的嫔妃就得知,王采女因谋害宝珠公主,下了诏狱。众人不禁唏嘘,因此事,后宫终于清净了一段日子?。

……

七月二十三,晨间,仪元殿

贤妃品着?新上的茶水,咂摸出一丝与往日不同的味道,“娘娘今儿的茶水,似乎要比往日浓了些。”

不止贤妃一人,请安到的嫔妃,也都尝出了一丝怪异,今儿的茶水忒苦,喝下一口便再不想喝。

皇后轻描淡写地看去沏茶的宫人,那宫女惊慌跪身,解释道:“昨儿娘娘因天气燥热生郁,太医与奴婢说?,苦茶消暑,故而奴婢自作主张,为娘娘主子?们沏了苦茶水,以消暑气。”

她头猛地叩到地上,“奴婢知错,请娘娘恕罪!”

文?竹也替那宫女求情,“娘娘,秋雨也是好心?,为娘娘主子?们的身子?着?想,娘娘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皇后移开眼,目光看向贤妃,贤妃正意味深长地思量,触到皇后看过来的眼神?,扬唇露了个笑,“既是好心?,娘娘也不必过于苛责。”

“臣妾也是头一回听闻,苦茶能消暑呢,只可惜茶水太苦,比这苦夏还?难熬,否则臣妾必然要试试娘娘这个法子?。”

皇后并不在?意贤妃的讽意,抬手让秋雨起来,眼光带上一丝关切,道:“倘若喝不惯,本宫唤人沏上新茶。”

不过一盏茶水,苦些又能如何,倘若真的换了新茶,岂不是不给皇后娘娘脸面?,众人立即多抿了两口,压住喉中?酸苦,说?此茶甚好。

皇后微微一笑,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向宓贵嫔,见她饮下半盏,才敛了眉眼。

嫔妃中?,张嫔下意识地记起,她有孕时,太医曾直言,有孕的女子?切记不能饮苦茶水,茶水性寒,多饮则对胎气有损,皇后今日这番,究竟是为了对谁的试探。

明?裳并未察觉这事,她吃不得苦,浅浅抿了半盏,就不愿再饮了。

……

到了下月,新人进?了行宫,只是这次新人中?,建功侯府的嫡女不知为何,并未在?册封之列。

三人进?宫,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家的二姑娘册封为从四品美人,督察员左都御史罗家的五姑娘册封为正五品常在?,内大臣白家的九姑娘册封为从五品答应。

三人到行宫当日,先去了仪元殿向皇后请安。

新人入宫,去仪元殿请安的时候,行宫的嫔妃也去凑了热闹。这次进宫的嫔妃有三人,论起家世门第?最高的,要数徐美人,论起不俗的容貌,白答应则更胜一筹,三人一入殿,殿中坐着的嫔妃目光齐齐落到了后面?的白答应身上。后宫美人不少,不缺拔了尖儿的美人,可白答应在?其?中?,仍是不输三分,白答应的美多的是一种异域风情,眉浓鼻高,少去女子?的柔美,多的是爽心悦目的英气。

新人从仪元殿出来,各去了寝殿,今儿新人入宫,皇上势必要点寝新人的名册,三人都有些惴惴,既期盼皇上召幸自己,又记起入宫前家中?叮嘱,以及建功侯府嫡女莫名其妙被除了名,又远离上京,对那位君王都有些畏惧。

……

徐美人被分到了怡香苑,进?宫的新人中?,徐美人的家世最好,怡香苑又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的,离皇上的勤政殿最近,引路的公公心?中?有这个思量,一路上不停说?着?好话,徐美人知晓宫里?的规矩,家中?也不缺银钱,到了怡香苑,给身边带进?宫的侍女示意,翠菊立即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那公公拿在?手里?悄悄掂量,脸上都要笑出了褶子?,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躬身告退。

翠菊扶着?徐美人进?了内殿,怡香苑日日有宫人洒扫,干净清爽,进?殿东向是一张梨花木的八仙桌,上面?摆着?雕花的铜镜、文?玩,还?有一扇翡翠砚屏,可见布置之人是用了心?思。

徐美人坐下身,吩咐翠菊去唤怡香苑伺候的宫人进?来,这些宫人待下月圣驾回宫,也要跟着?她一同回去,日后就是在?身边伺候了。

她是家中?的嫡出姑娘,家中?早就想让她进?宫,侍奉君王身侧,若非去岁年纪不够,早已入了宫,这些规矩于徐美人尚有些生疏,但她也能应付得过来。

伺候在?怡香苑的宫人原是行宫的奴才,这回得了新主,倘若主子?得了圣宠,日后他?们随着?主子?水涨船高,也少不得好处。因而宫人们都似有了盼头般,对着?新主毕恭毕敬。

徐美人教导了规矩,吩咐翠菊赏了银钱,只留下了怡香苑的掌事姑姑。

她温声道:“我刚进?到这宫里?头,对宫里?的规矩尚不熟悉,以免冲撞了皇上,还?盼姑姑与我细说?一二。”

丹桂是跟随先太妃到的行宫,太妃病故后,她就一直留在?了行宫中?掌事,方才徐美人一番作态,如何不熟识规矩,无非是想知道宫中?情形罢了。

这位主子?是聪慧的。

丹桂神?情愈发恭敬,一一回话,“主子?的寝殿是皇后娘娘亲点,不过离皇上最近的住处,还?是要属宓贵嫔的雪霁亭,雪霁亭冬暖夏凉,舒服极佳。”她微微顿了下,迟疑道:“不过,宓贵嫔自住进?了行宫,从未侍寝。”

徐美人微抿唇角,低低打量了翠菊一眼,翠菊是她宫里?的掌事姑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丹桂必是为她着?想。但话不能说?得太过明?白,丹桂开口不先提养育了皇嗣的杨贵嫔和杨贵嫔,反而提起了宓贵嫔,可见这宓贵嫔的特别。

她指尖无意捏了下帕子?,“可知为何?”

丹桂毕竟是在?行宫中?伺候,对宫里?的事所知甚少,她并不知为何宓贵嫔到行宫后从未侍寝,但圣驾时常去雪霁亭,可见宓贵嫔必是颇得圣眷。

她无法回答有关宓贵嫔的事,她便提起了刚诞下皇子?不久的张嫔,最要紧的,还?有一位无子?封妃,协理六宫,如今又抚养景和公主的贤妃娘娘,如今宫里?头,这三位风头最盛。

最后,丹桂极为隐晦地提了刚被赐死的王采女。她也是在?暗示主子?,皇上不会理会后宫主子?们的争宠,却要万万谨记,不能对皇嗣下手,这宫里?,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那位。

听了这宫里?的形势,徐美人太阳穴忽地疼了下,她揉揉额角,早知入宫不易,想得圣宠更是不易,她不由记起了分明?有机会入宫,却莫名其?妙远离京城的建功侯府,怕是大抵得罪了皇上,才急匆匆调出了京城。

她日后在?宫中?,万万要小?心?行事。

相?比于徐美人,罗常在?住的玉兰阁,要较勤政殿远上许多,引路的宫人倒也会说?话,处处奉承着?,说?玉兰阁虽是远,虽离园子?近,圣驾时常过去赏景。这话,也就意味着?,罗常在?还?是有能见到皇上的机会。她心?知今夜皇上八成是召了徐美人侍寝,却也不心?急,毕竟才进?宫,先看看情形。

她依例打赏了宫人,寝殿内陈设都是新换的,行宫不比宫里?,她又不是徐美人,宫人就多了敷衍,挂着?帷幔未用金钩银钩,而是用了铜钩,罗常在?斜了斜眼,素来挑剔,今儿竟也忍下了,只是那铜钩挂在?床头实在?碍眼,她觑了进?来送茶水的宫人一眼,“明?儿去寻管事的大监说?说?,将这钩子?换了,自己办不好事,倘若叫人听了,倒是以为皇后娘娘没?吩咐好下人。”

上茶的宫女听得一身冷汗,心?道,管事的大监这几日都忙着?配合全公公查宝珠公主落水的事,确实疏忽了要进?宫的主子?。自家要伺候的主子?竟然敢说?到皇后娘娘身上,可见脾气不好。

罗常在?自以为脾气收敛,不想因这一句,下头的人都极为惧怕了她。她倒没?注意到这些,只是日后都要留在?宫中?了,心?里?颇有愁肠,也不知皇上何时召幸自己,在?宫里?头的女人,还?是要早早怀上皇嗣,给自己傍身得好。她才刚进?宫呢,下面?的奴才就这般怠慢她,倘若自己再不受宠,底下人岂不反了天了。

……

至夜,各宫都等着?圣驾的动静,前头伺候的全福海也摸不清皇上今夜会去谁宫里?头,按理说?,皇上本应召幸徐美人,徐美人的祖父也算得上三朝元老,更是知进?退,有自知之明?,皇上御极一年后,就告老还?乡,不似宋老,仿似看不出皇上的嫌弃,依旧留在?朝堂上进?言,时不时劝皇上这个不行那个不对。

但皇上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全福海这时候可不敢过去说?话,他?一个奴才,伺候好皇上就够了。

到了召寝的时辰,小?太监捧着?嫔妃的名册进?殿,李怀修俯身执笔,朱红点映,恰时是一副细雨桃花。

皇上少时作画,心?性正盛,曾拟虚名泊阳居士流传于民间,价值千金,而今皇上虽作画,却不似从前有兴致。

李怀修撂了笔,摩挲了两下扳指,对着?小?太监呈上的名册,点了前面?一人。

正是徐美人。

徐美人侍寝,也在?嫔妃们意料之中?。

此时听风斋尚未熄灯,白答应叹息一声,拆了发鬓的珠钗翡翠,她眉眼随了父亲,要比寻常的女子?英气三分,即便配上发饰也不显柔美。

她预料到今夜皇上会去徐美人那儿,然真正得知这信儿,还?是有些失落。

红鲤用梳子?沾湿了桂花水,为她梳发,安慰道:“时日尚久,主子?才进?宫,凭借这副美貌,定能的皇上宠爱。”

妆镜中?,女子?浓眉阔眼,鼻梁高挺悬直,嘴唇丰厚,唇珠微翘,是令人一见惊艳的美感。

白答应记起白日请安时,左右围坐的嫔妃,如同园中?的艳景,花团锦簇,她原自信自己的美貌,可到了后宫中?,也觉得自己不过如此,哪个女子?在?这个年纪,不是娇靥艳艳。

她对镜托着?腮,一脸愁苦。

相?较于玉兰阁和听风斋的平静,怡香苑上上下下,主仆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恭迎圣驾。也不是徐美人小?心?,她问过了宫中?人,不知是有意无意,怡香苑的宫人,竟没?人曾在?宫里?伺候过,都是行宫出来的奴才。管事公公给出的说?法是,行宫缺人,腾不出人手,请徐美人将就着?用,徐美人毕竟年轻,心?中?生气,也不能说?什么,她很快稳下心?神?,这是她初次侍寝,万不能出了乱子?,她神?色自若,由丹桂领着?宫人,前去迎驾。

圣驾听到怡香苑,徐美人回忆着?嬷嬷教出的规矩,屈膝福身,她低垂着?眼睫,不敢去看面?前的男人,只知道当今的身量很长,她低眼,看见男人玄金的长靴,石青色平金团龙圆领长袍,腰间坠的是一枚镂雕的麒麟黑玉,她心?头砰跳,莫名生出畏意。

她听见男人淡淡沉声,听不出情绪,“不必多礼。”

徐美人起了身,心?神?愈发收紧了。

她回忆嬷嬷教过她在?御前该有的规矩,可愈发回忆,愈发乱了手脚,她素来识记,此时却失了分寸,徐美人只能悬着?心?,跟随皇上进?到内殿。

李怀修入了内殿,撩起衣摆坐到窄榻上,宫人上了茶水,他?随手翻开案上放着?的两本书,是两本前朝国史。

他?翻开一页,里?面?还?有女子?手写的小?记,用的簪花小?楷,所记虽是囿于女子?闺阁,但笔锋精辟,已极有见解。

徐美人见皇上在?看她记得手札,端庄的脸上难得生出一丝薄红,懊恼自己忙中?出错,竟忘了将这些书收到箱中?。

她忙说?:“这是嫔妾无事胡乱的涂写之作,皇上见笑了。”

李怀修摆了摆手,“无妨。”他?捻着?扳指,淡声道:“朕鲜少见有女子?喜爱读史书。”

徐美人柔声回道:“嫔妾幼时受祖父教养,耳融目染,对史书便有了兴趣。”

提起徐老,李怀修眼神?平和许多,“徐老将你教得很好。”

这夜,虽出了茬子?,徐美人却觉得自那本书后,皇上待她的态度就很是和缓。翌日,圣驾离开不久,御前就送了好些赏赐,宫人们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气,给主子?道贺。

相?比怡香苑的热闹,昨夜别的宫中?就冷清了许多。

一早问安,徐美人刻意早去了一刻钟,不想罗常在?和白答应似是商量好了,比她还?早,她虽是早了一刻钟,好似仍是托大了般。

便让嫉妒徐美人的嫔妃拿了话柄,“妹妹倒底是初次侍寝,迟了些,也不打紧的。”

这话一落下,后面?,明?裳掀开珠帘,刚好听了这句,徐美人瞧见她,回忆昨日丹桂的一番话,此时再看宓贵嫔的眼神?颇有复杂,不由得多看两眼,她敛眼福了身子?,“嫔妾请贵嫔娘娘安。”

明?裳视线在?三人身上停留须臾,能在?这时选进?宫的嫔妃,容貌家世自是不会差,她打量一瞬,落了座,抬手着?让几人免礼。

不多时,贤妃与皇后接连入了内殿。昨夜徐美人侍寝,今日一早,皇后待徐美人难免要多嘱咐几句,又给了三人赏赐,才让众人散去。

徐美人回怡香苑与宓贵嫔有一段同路,她正要犹豫是否要询问宓贵嫔与自己同行,就见张嫔已经邀了宓贵嫔去赏花。

昨夜她就已从丹桂口中?得知,张嫔与宓贵嫔交好,倒是奇怪了,张嫔生下了皇子?,宓贵嫔又得皇上宠爱,两人居然也能深交。

回怡香苑要过一段青石板路,前几日下了路,今日路面?已干,因四周栽种青竹,青石上生了苔藓,宫人正躬着?身子?洒扫,见到过来的徐美人,屈身做礼。

徐美人由宫人扶着?,注意脚下的路面?,到岔路时,见一条路洒扫得干干净净,而自己要回怡香苑那条路,却有苔藓斑驳,尚未除干净。到仪元殿请安匆忙,也没?人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

后面?伺候的小?宫女见机立即道:“主子?,这条路通的正是宓贵嫔的雪霁亭。”她撇撇嘴,言语不屑,“不知大监管事怎么办的事,主子?是皇上新宠,敢这么怠慢主子?,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那小?宫女全是为了讨好新主,才说?的这番话,主子?侍寝后,皇上就赏了这些赏赐,可见自家主子?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她正沾沾自喜,徐美人则是听得眉头一皱,纵使?是管事的大监奉承宓贵嫔,但她初进?宫中?,合该谨言慎行,这宫人心?性无状,言语挑唆,若非是皇后娘娘指下的人,她定是不能留在?身边。

她沉下眉,提点了一句,“宓贵嫔位份在?我之上,宫人理应谨慎伺候,日后这些话莫要在?我面?前说?了。”

宫女闻言面?色惊变,慌张地跪地请罪,“主子?息怒,奴婢知道错了!”

第067章 第 67 章

这日, 皇后在清凉台摆了赏花宴,邀行宫嫔妃同聚。

新人进宫的九日,有?两日都是徐美人侍寝, 又因徐美人母家得力, 六宫嫔妃见了,心里头再泛酸嫉恨, 面上也得是客客气气,至少?没生出?事端。

如今徐美人风头正盛,其余进宫的罗白二?人至今还未见过圣颜, 二?人与?徐美人见面时的情形都颇为微妙。小叙几句,便各自落了席位。

徐美人目光不?禁落向坐在下首的白答应身上,皇上至今未召幸过白答应,听白答应言谈,似是也从未见过皇上, 三人中?, 她自信因家世得皇上宠幸, 可论起容貌,较之白答应稍有?逊色。

她并未将罗常在放在眼中?,听闻前日罗常在因不?满宫人奉上的是陈年旧茶, 唤了管事大监, 最?后还闹到了皇后娘娘那儿,末了以皇后娘娘罚那管事半年月例为终。

后宫之事都是皇后娘娘掌管,罗常在敢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岂不?是在质疑皇后娘娘主持六宫,也不?知?有?没有?脑子。她不?认为皇上那般看重规矩的人, 会?宠幸这样的女子。故而,她将注意放到了白答应身上, 白答应性子柔软,倒与?英气的样貌并不?相符,也因此,让她恰到好处地多了几分柔雅。白家送这样的女儿进宫,可见是花了心思。

不?过比之罗白二?人,最?让徐美人忌惮的,还是那位宓贵嫔,尚未有?子,就封到贵嫔之位。她也不?曾听闻,虞家在前朝有?何大的功绩,如此深受圣眷,更可见了宓贵嫔的本事,徐美人暗暗记在心里。

席面开始,新人进宫,众嫔妃们将话头引到三人身上,又不?知?是谁看见明裳坠着的玉珏,含笑说了一句,“贵嫔娘娘这枚玉珏剔透玲珑,成色甚好,嫔妾有?幸从皇上那见到的极为相似,不?知?是不?是皇上所赏。”

清凉台中?的众人视线便转到了明裳身上,明裳浅浅抬眼,“确实是皇上随手赏赐的。”

听闻是随手所赏,旁人也就没放到心上了,毕竟玉珏在皇宫中?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众嫔妃听过戏,有?船舫遥遥行近清凉台,宫人引着嫔妃主子登船。

皇后与?贤妃先后上了船舫,就在这时,忽地不?知?从哪听到一道?野猫的叫声,走在后头的徐美人不?等回神,眼前闪过黑影,正朝她扑来,徐美人惊叫一声,连连往后退去?,人群拥挤推搡,匆匆远离躲避,她下意识扯住了一人腰间的挂坠,紧接着便听见女子的惊呼声,她自顾不?暇,来不?及多想?,脚下猛地踉跄,也失了平衡摔倒在地,她手臂磕得生疼,惊魂未定间,听后面宫人喊道?:“主子!”

徐美人后知?后觉地回头,却见宓贵嫔面容失色地摔坐在台阶沿儿上,鬓发微散,围着的宫人七手八脚地要扶她起来。徐美人顾不?得手臂的疼痛,蓦地低眼,手心摊开,里面赫然是宓贵嫔那枚玉珏。

便是在这时候,传进一道?人声,“皇上驾到——”

徐美人面色骤变,已经有?人先反应过来,忙退开身子,朝那侧福礼,徐美人由翠菊搀扶,小心翼翼地避开受伤的手臂起身。明裳只是向后跌了一下,看起来狼狈些,摔得并不?重,她来不?及多想?,随之福身。

这桩意外实在突然,更没人想?到,圣驾会?忽然到这,刚进宫的罗白二?人尚未侍奉过圣驾,都有?些无措。但李怀修根本没注意到那两人,他?本是随意走到此处,听有?些杂乱,才过来看看,结果就见那女子跌坐在地的情形。

他?眸色倏然沉了下来,落了句免礼,未看众人一眼,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扶住那女子。

明裳错愕地抬起眼睫,手臂先被人稳稳扶住,男人手掌宽厚,指骨修长,黑目在她脸上盯了一瞬,见她鬓发间珠钗摇摇欲坠,眉峰有?些冷,沉声问她,“怎么回事?”

旁人都衣着光鲜,唯独这人这般狼狈,李怀修先是想?到是有?人欺负了这女子,他?面色生出?寒意。

明裳迷茫地摇了摇头,“是方才有?只野猫……”

话尚未说完,皇后与?贤妃终于从游船上下来,那游船已经划得远了,回来要花费些时候,方才皇后与?贤妃都看清了岸上的情形,也看到皇上眼中?没有?旁人,先去?扶起了宓贵嫔。贤妃不?着痕迹地往皇后脸上扫了眼,皇后急步上前,面容不?变,福了礼,自责道?:“今日臣妾邀了众位妹妹赏景,是臣妾之错,未看顾好宓妹妹。”

一众嫔妃都噤若寒蝉,等待皇上的态度,李怀修并未拂了皇后的脸面,“与?皇后无关。”

此时,徐美人忍不住心慌,扶着翠菊的手臂,脸色发白,一瘸一拐地走近,她也是方才福礼时,才察觉,自己不?止摔到了手臂,膝盖也磕了一下,她疼得冷汗都流了下来,但她不?敢托大,她跪下身子解释,“是嫔妾方才被野猫吓到,才不慎推伤了贵嫔娘娘。”

她身上的伤远重于明裳,原以为自己这番模样出现在男人面前,小心翼翼的解释,也会?得君王几许怜惜,然并不?如她所想?,李怀修只拧眉扫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回到怀中的女子脸上,是在问她,徐美人所说是否属实。

明裳看不?出?徐美人是否有?意为之,毕竟那野猫忽然朝徐美人扑过来,任谁都会?做出?那般反应。

她想?了想?,如实点了点头。李怀修这才让徐美人起身,见她伤得重,又吩咐宫人去?传太医,给两人诊治。

好好的赏花宴就此散去?,也没人再有那个赏景的心思,圣驾过来,皇上看也不?看旁人,眼里都是宓贵嫔,就是徐美人这般新宠,伤得那样重,竟也未分得皇上的一分怜爱。

这番,可真?是叫六宫看清了眼下宫里的情形。

徐美人回了怡香苑,挥退了伺候的宫人,没忍住哭出?了声,倒底是年纪轻,经不?住事,原以为皇上已有?些宠爱自己,可相比宓贵嫔,才知?自己的恩宠,有?多不?值一提。

那厢明裳则是乘了銮驾回的雪霁亭,正逢前朝有?朝臣求见,李怀修没只留了太医,没再继续陪她。

入夜时分,李怀修才分出?心神,来看这女子。明裳伤在臀侧,看着青紫骇人,实则并没多严重,她到殿外迎驾,李怀修先将人扶起来,视线在面前的女子身上打量过,“白日太医可看过了,伤到哪儿了,可有?大碍?”

伤的地方明裳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只红着脸囫囵摇头,“嫔妾无事,皇上不?必担忧。”

李怀修见她衣袂飘飘,气色红润,确实不?像伤重的模样,遂安下心,却是直到安置时,他?才知?这女子为何白日在他?跟前吞吞吐吐。

他?觑着女子雪臀布着的青紫,又心疼又好笑,“你倒是会?挑地方摔。”

那处叫男人盯着,明裳捂紧通红的脸,埋到引枕里,羞赧嗔道?:“皇上别笑了,嫔妾都要羞死了!”

李怀修本也只是要看看她伤的地方,不?想?看着看着,忍不?住生出?了别的念头,他?目色渐暗,喉结滚了下,强迫自己转过脸,随手捡了衾被将那女子兜头遮盖得严严实实。

偏生明裳一无所觉,还在娇声抱怨将她盖得这么严实,都要闷死了。

那柔柔软软的声音缠着他?,直叫李怀修太阳穴突突作疼,他?黑着脸,忍不?住咬牙斥了一句,“闭嘴!”

明裳不?明所以,她又做错什么了,又这般凶她。

她撇撇嘴,兀自将衾被拉下来,她侧过身子,娇声埋怨,“今日也不?知?怎的,那么多人,偏生嫔妾倒霉。”

她随口的抱怨,却让李怀修敛了心思,侧眸看她,“徐美人推你,是否有?意为之?”

明裳对上男人的眼,轻摇了摇头,诚实地说:“嫔妾不?知?道?。”

她没往徐美人身上泼脏水,也没替徐美人澄清,毕竟,她本就不?清楚,徐美人是不?是故意的。其实,她更偏向于,能初次进宫就侍寝两回的人,不?会?那么蠢笨,用这般明目张胆的法子对付她。更何况,徐美人才进宫,就针对于她,是否太心急了些。

李怀修丹凤眼微微眯起,指骨轻敲了两下膝盖,没再揪着这件事,仿似真?的是随口一问。

他?再次抬眸间,那女子因身子乱动,雪肤再次入目,李怀修只觉汽血骤然上氵甬,琐碎扰心的事悉数抛去?了脑后。

……

当夜,雪霁亭叫了回水,明裳伏在男人怀中?,纤长的睫毛挂着欲掉不?掉的泪珠子,红唇艳艳,一张脸蛋含着春色,千娇百媚。

她不?舒服地动了两下身子,被李怀修不?耐烦地按住,明裳哼哼地推了把?男人胸怀,用力瞪了下眸子,“皇上不?是说,嫔妾这时候还不?能侍寝嘛!”

李怀修本是不?耐她动来动去?,闻言,再看 向怀中?那人红艳艳的唇珠时,屈指勾了勾鼻骨,居然有?些心虚,他?自诩定力非常,在这女子面前,竟是没再忍住。

他?轻咳了声,把?怀中?的温香软玉揽紧,揉了两把?女子的腰窝,难得耐下性子沉声哄她,“那游医也与?朕说过,用药期间有?一两回房事并无大碍。”

明裳久不?侍寝,本就承不?住,又受着伤,现在哪哪都不?舒坦,哼哼唧唧道?,“左右都是您说给嫔妾,嫔妾哪里知?道?。”

李怀修手掌拍了拍那把?细腰,顺着她的性子,“你不?是早相中?了朕批折子那支湖笔,待回了宫,朕让全福海给你送去?。”

明裳不?过是觉得那支笔样式精致,摆着好看,才不?愿习字。讨要一回,男人当成宝儿似的不?给她,她早就不?在意了。

她撅嘴哼了声,不?满这点儿小恩小惠。

李怀修见着女子依旧不?搭理他?,语气“啧啧”,那只湖笔是桐华山劈出?的璞玉,千金难买,宋文进那个老?东西眼馋多少?回了,他?都没给,她竟是不?屑一顾。

他?忍了忍,又哄道?,“你入宫一年余,可想?念你母亲了?”

明裳耳朵动了动。

李怀修这才发觉,这女子这对小耳朵竟还会?动,他?没忍住,捻了捻那只小巧的耳珠,“待回宫后,朕准你母亲进宫探望,如何?”

要知?晓,妃位之上才可请示皇上,求见双亲。而她不?过是贵嫔之位,明裳蓦地将脸蛋转过来,似是怕他?会?反悔一般,“皇上金口玉言!”

李怀修勾唇,“朕说出?的话,何时反悔?”

明裳得寸进尺,蹭了蹭男人心窝,仰着脸,娇滴滴的,“那皇上方才许给嫔妾的湖笔,也要记得拿给嫔妾。”

李怀修嘴角倏地拉平,眼皮子抽了抽,指腹钳住明裳的下颌来回使?劲儿晃道?,“贪心的东西!”

第068章 第 68 章

行宫内的?嫔妃很快知晓, 今夜皇上歇在了雪霁亭,宓贵嫔白日不过跌了一跤,听说也?没什么大碍, 皇上竟忙完政务就?去看望了宓贵嫔, 可见虽有新人进宫,但宓贵嫔这恩宠却是没少一星半点。

翌日问安, 众人视线在宓贵嫔和徐美人之间?瞄来?看去,都有些好奇,昨夜宓贵嫔侍寝, 可有向皇上告徐美人一状,毕竟这可是让徐美人失宠的?好机会。宓贵嫔当着众人的?面不曾说,焉知私下不会与皇上吹耳边风。

殿内问安的?嫔妃各怀着心思?,白答应进宫后日日要起大早问安,每每这时眼皮子?几近要发粘打架, 她耷拉着眼皮子?, 遮掩不住困意?, 眼见额头昏昏沉沉快到磕到手边的?凭几,旁边红鲤神色紧张,急忙碰了下白答应的?手臂, 白答应陡然惊醒, 蓦地坐直了身子?,这番,倒是引了殿内嫔妃们的?注意?。

贤妃掩唇浅浅一笑,“皇后娘娘,白妹妹初到宫里, 怕是还不适应呢!”

其余嫔妃瞧着白答应睡意?朦胧的?惺忪模样,也?忍俊不禁。

白答应羞窘至极, 局促地站起身子?,扯了下手中的?娟帕,红着脸屈身,“嫔妾失仪,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皇后和声笑道?,“春乏秋困,暑热要过去,困倦些也?是难免。”

春困秋乏,殿内的?嫔妃闻言,也?忽然意?识到,暑热即将?过去,意?味着下月就?要回宫了。

……

昨夜没歇几个时辰,今儿一早问安,明裳也?困乏得紧,回雪霁亭,除了衣裳,正要去寝殿睡个回笼觉,便听宫人传话,徐美人在外求见。

明裳料想徐美人大抵是为昨日的?事而来?,她闭门不见,反而给人落下话柄。

思?来?想去,明裳又吩咐宫人请徐美人进来?,重新梳了妆发,换了衣裳,到外殿见人。

徐美人进宫不过半月,除却每日到皇后娘娘那儿问安,还从未去过别的?嫔妃宫所?。

给她引路的?小太监曾说她住的?那处怡香苑收拾得极好,各种摆置都是新添的?,徐美人原也?满意?自己的?宫所?,如今再瞧见宓贵嫔住的?这处,才知自己何止看低了宓贵嫔,不过行宫的?寝殿就?装饰得如此精致,可见宓贵嫔在宫里的?住处该有多富丽华美,而且,她隐隐看出,雪霁亭的?许多摆设不似内务府所?造,倒像极了御前的?东西?。

她饮着上好的?甘露茶饮,愈发心不在焉,不是滋味。

明裳从寝殿出来?,徐美人心绪已过了千百回。

她撂下茶盏起身,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女子?。

她福了身子?,柔声道?:“嫔妾今日过来?,是来?送还贵嫔娘娘的?那枚玉珏。昨日之事,都是嫔妾的?过错,这是嫔妾兄长远洋回来?带的?一对儿手镯,成色尚好,还望贵嫔娘娘不要嫌弃。”

徐美人身边伺候的?宫人将?玉珏交给月香,又打开了盛着玉镯的?妆匣,那对儿玉镯幽绿透亮,识玉之人一看就?知这镯子?的?稀罕,明裳略懂一二,见徐美人竟舍得下如此大的?手笔,不禁诧异,却是没有推辞,叫绘如收了,又道?去把?那只宝玉钗子?取来?,送给徐美人做还礼。

那只宝玉钗子?也?不是俗物,徐美人不好收下,明裳微笑着把?茶饮推到她跟前,“你要是不收,我如何好收下你那对儿千金难买的?玉镯?”

话落又问,“昨儿瞧徐美人摔得重,如何不多在寝殿里歇歇,皇后娘娘宽仁,也?定会准允。”

不过是客套的?话罢了,徐美人回了两句,她手臂摔得重,一举一动间?仍有痛意?,但她坚持着仍是去了问安。

她只道?不妨事,便要翠菊收了,抬眸间?,不经意?见面前女子?脖颈下隐约露出的?红印,用脂粉敷着,远时并看不出,因此时两人相?对,她又换了衣裳,磨蹭之下,难免又将?那道?印子?显露出来?。

徐美人神色微怔,不由看向面前的?女子?,见宓贵嫔神色如常,并未察觉自己的?不妥,她不由生出些异样之感?。

昨夜宓贵嫔侍寝,这样的?印子?,除却那位,总不能是自己磕碰出来?的?。徐美人不禁失了下神,她侍寝之时,原以为那位恪守规矩,除却该有的?为皇室子?嗣,从不逾矩,可眼前这一幕,才让她知晓,那位只是待她并不逾矩。

不知为何,徐美人仿似在宓贵嫔身上,窥探到了那位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她慌忙地避开眼,作似饮了口茶水,遮掩住难堪之色。

明裳发觉了她的?异样,不由得问出声,“徐美人可是身子?不适?”

徐美人动作一僵,勉强撑出笑脸,“昨日之事,贵嫔娘娘不怪嫔妾就?好,嫔妾好似有些头晕不舒服,想回宫歇歇,就?不打扰贵嫔娘娘了。”

明裳细眉轻蹙,并未多问,吩咐宫人送徐美人出雪霁亭。

隔着小窗,她明显地看出,徐美人越走越快,步子?乱极。

月香不由得奇怪问道:“徐美人这是怎么了,好似咱们雪霁亭有什么洪水猛兽,要吃了她似的?。”

……

徐美人急急忙忙回了怡香苑,跟在后头的?翠菊亦是不明所?以,她见主子?魂不守舍地掀帘进到内殿,担忧地倒了盏温水,放到主子?手边,低声去问,“主子?可是觉得宓贵嫔有何不妥?”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主子?忽然变了脸色的?缘由。

徐美人攥紧了手心,凝着腕间?御前赐下的?珊瑚手串,神色复杂。

……

仪元殿

皇后欣赏着宝珠给自己做的?一面牡丹花绢,听闻徐美人去了雪霁亭,移了目光,轻轻笑道?:“徐美人是个聪明的?。”

她扶着文竹的?手起了身,缓缓向案后走去,文竹轻声道?:“新人入宫有半月,奴婢看皇上待徐美人的?态度要比余下的?两位主子?好。”

皇后眉梢挑起,挽起衣袖,执笔作书,“好与不好,全然是因徐美人有个好的?家世,那两位还未到过御前,怎知那位会不喜欢。”

文竹低下头,“是奴婢愚钝。”

提起罗常在和白答应,皇后记起这日请安时,迷糊得要在众人前睡过去的?女子?,她脸上浮了丝笑意?,也?是个妙人。

既进了宫,全凭她们自己做日后的?造化了。

后宫里的?女子?,家世再好都无所?谓,最要紧的?,是入那位的?眼。譬如受宠一年的?宓贵嫔,六宫再拈酸嫉妒,宫人们都得毕恭毕敬的?伺候着,谁敢得罪了去。

皇后撂了笔,拿起写好的?字仔细端详,“这天儿是一日比一日的?凉了,待回了宫,可还有让本宫的?头疼的?。”

如今这宫里又多出三?个嫔妃,不知要出多少热闹。

便是在这时候,殿外宫人进来?通禀,说是昨儿那只发了疯的?猫捉到了,问皇后娘娘如何处置。

皇后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一只野猫,死了便死了,莫要让它再出来?闹出事端。”

那宫人听得心口一悸,恭敬地应声退下。

……

昨儿又下了一日的?雨,晨间?雨水大,皇后免了行宫嫔妃的?问安,到后午,雨水稀稀拉拉地打着芭蕉叶,雨势无声地停了下来?。

明裳推开小窗,拂面一阵清爽的?凉风。

适才记起南苑的?一池子?荷花,雨后正合适去赏景,遂吩咐人为自己披了衣裳,赶去南苑的?荷花池。

雪霁亭到南苑荷花池可要绕远路,行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见长亭一角,而刚下过雨的?六角长亭,里面坐了三?人围炉煮茶,好生雅趣。

待明裳看清亭中的?人是谁,目露诧异,顿时兴致缺缺,就?不愿过去了。

不巧,里面的?人却是一眼看见了她。

“宓贵嫔怎的?也?清闲着到这来?了?”

贤妃面容柔柔,起了身子?,隔着一池子?荡漾的?碧波,向她看来?,随后,亭中两人的?视线也?落到她身上。

徐美人见到明裳,不知为何,下意?识收紧手心,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那位一眼,但那位脸色平淡,只是淡淡掀了掀眼皮,叫她看不出什么。

她随着贤妃起了身子?。

贤妃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新人旧人聚在一处,才有的?看头。更何况,她在起身之时,也?是看了皇上眼色,毕竟,若非皇上朝外掠了眼,她也?注意?不到,即将?转身要走的?宓贵嫔。

她把?人喊住,也?是受了皇上的?意?思?。

明裳进到六角亭,对二人福了礼,徐美人屈身做了礼,李怀修让明裳起来?落座,随口问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极为随意?的?一问,因贤妃和徐美人都在,她总不好逾矩,遂规规矩矩地答:“嫔妾想起南苑荷花池中荷花摇曳多姿,想趁着刚下了雨,过来?瞧瞧。”

贤妃笑道?:“宓贵嫔好雅兴,徐美人适才也?是陪皇上赏雨,本宫才正巧遇上。”

贤妃这句意?味深长,徐美人立即接道?:“雨打莲花,令嫔妾心驰神往。”

实则,原是圣驾先到南苑,徐美人不过是因前些日子?的?愁容,到南苑闲逛,才遇见了圣驾,在亭中避雨时,又遇见了贤妃。

两人谁都未向明裳解释清明,贤妃是有意?为之,要看宓贵嫔作何反应,徐美人则是藏了私心,宓贵嫔受宠,她尚有刚入宫的?心气,不愿落宓贵嫔下风。

二人的?心思?尽数看在李怀修眼中,他揉了揉额角,已有些厌烦,他最不耐的?就?是听他的?后宫争来?斗去,也?没心思?为雨后景色上。

伺候的?全福海见皇上已经开始面露淡色,抹了把?额头虚汗,皇上原本想好好的?赏景,眼下都叫后宫的?主子?们搅和了,也?不知这三?位主子?可看出了皇上的?脸色,怎的?还不和和气气地坐下喝茶,还越说越起劲了。

贤妃自是看出了皇上颇不耐烦,才住了声,明裳侍奉最久,也?能看出男人的?不虞,徐美人却是看不出,但见贤妃与宓贵嫔都不说话,遂也?噤声。

亭中的?气氛颇有微妙。

贤妃起了身,慢条斯理道?:“皇上,雨既然停了,臣妾还有这月的?账册未看,先回临华殿了。”

李怀修阖着眼,轻“嗯”了声。

得了准允,贤妃临走前,若有似无地在明裳和徐美人之间?打量了一眼,可惜了,若非皇上已经不悦,她倒是想看看,宓贵嫔与徐美人倒底哪个更入那位的?眼。

贤妃一走,徐美人居然有些不知如何自处,她挽袖倒了盏热茶,呈到男人手边,端的?是行云流水,柔婉雅致。

但凡留心,都看得出,徐美人这番捧茶的?动作,也?是下了苦功夫去练。她手臂的?伤还未好利索,也?难为忍着疼,在这位面前展现茶艺。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裳不着痕迹地抬了瞬眸子?,这位神色淡淡,也?并未将?心思?放在徐美人的?动作上。

徐美人并不自知,她眼眸浅浅道?:“那日嫔妾被野猫吓到,推伤了贵嫔娘娘,幸而贵嫔娘娘性子?好,不与嫔妾计较,得知太医看过贵嫔娘娘的?伤,确无大碍,嫔妾才安下心,否则,嫔妾当真要万死难辞其咎。”

李怀修点头,“你端庄持重,既是无心,不必耿耿于怀。”

闻言,徐美人却僵住了脸色,既是端庄持重,又怎会推搡到宓贵嫔,可,皇上也?说了,她是无心。

这番话,究竟是在说她无心,还是让她在宫里要端庄持重,不该如那日般失了仪态?

徐美人原以为自己心性聪慧,在家中一众姐妹中能独独讨得外祖喜爱,直至侍寝那夜,她都觉得没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到的?,此时她才忽然惊觉,自己从未看透眼前这位,倘若她此前还觉得面前这位待她已是极好,给她恩宠,送她赏赐,现在她才知晓,自己是何等的?天真。

徐美人不知该作何神态,低了眼神,应声说是。

而那厢还在捧着热茶的?明裳,更是无心再赏莲花池的?雨后景色,她听得出,皇上这番话,也?是对徐美人的?敲打。不禁撇撇嘴,这位可真是够冷情冷性的?,好歹徐美人也?是入宫的?新人,侍寝过两回,原以为徐美人颇有特殊,眼下看来?,这位好似竟也?没有几分放在心上。

这桩茶水吃得徐美人嘴里发苦,她没再停留多久,也?起身告退。

如此一来?,亭中就?只剩下了明裳。

雨露的?荷花轻飘飘地随风摇动,明裳学着徐美人的?动作摇茶入茶,倒也?是行云流水,有模有样,她没提徐美人,也?不曾说些别的?,亲自斟了茶水,捧到男人手边,“嫔妾昨儿新学了一支舞,正好四下无人,不如嫔妾跳给皇上看?”

那女子?歪着脸,眸如星雪晶亮。

倒像是有意?在哄他开心。

李怀修移开眼,唇角极轻地牵了下,须臾,目光又移回了女子?脸上,抬了抬手,让她去跳。

今日因前朝的?事,他确实有些烦心,偏生他这后宫也?一刻不曾消停。

第069章 第 69 章

那日?亭中的事?不是秘密, 贤妃与徐美人先后离开,亭中独独留下了宓贵嫔,听闻宓贵嫔一舞让皇上龙心大悦, 便是回雪霁亭, 都是乘着?圣驾,叫六宫中人万分艳羡, 只恨自己没有宓贵嫔那些本事?,得不到皇上欢心。

徐美人近日?除却问安,少有出怡香苑。因那日?的事?渐渐传开, 近日?借着?赏花由头的嫔妃渐渐多了,无不是想到南苑碰碰运气,得见圣驾,却没那日?的好运,次次败兴而归。

南苑荷花池中的莲蓬开得多, 明?裳约了张嫔一同采莲, 两人到池边蹲下身子, 还未卷袖去摘,耳边就听见一道窃窃私语。

“宓贵嫔不过就会?跳几支上不得台面的舞曲,做着?宫里头伶人的事?, 做甚那般得皇上宠爱!”

明?裳原本弯着?的唇角慢慢压平, 侧过脸,与张嫔对?视了一眼,张嫔方才的笑意也已退去,她拧起眉,是在询问明?裳, 明?裳则轻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让那边人继续去说,她也想听听,那人还会?说出些什么?。

流水的假山刚好将两侧隔开,那厢还未结束,似有小宫女低低地?劝阻,“皇上今日?怕是不会?来了,主子站了大半日?,回殿歇歇吧。”

“不可!”那女子心中不平,越说越气,“当?初我与宓贵嫔一同入宫,家世也未相差多少,凭什么?才短短一年余,她就做到了一宫主位!选秀之时,她女红极差,不知被姑姑罚了几回,如今却是一步登天了!”

“还真是有本事?!”

小宫女听主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已有些惊慌害怕,焦急道:“主子小声些吧,小心隔墙有耳,万一叫旁人听去就不好了。”

那人反倒没半分惧意,“怕什么??别说宓贵嫔不在这,便是她宓贵嫔在我面前?又如何,以色事?人,迟早有得皇上厌弃的一日?。”

“届时看她还如何得意!”

明?裳回忆起了说话的嫔妃是谁,去岁选秀时,她家世不高,教养的嬷嬷也不曾看重她,那嬷嬷与孙家沾亲带故,因而,她也吃了些孙宝林给的暗亏,入宫后,孙宝林安分守己,两人宫所相隔得远,明?裳也就渐渐忘了这人,不想,人家却是一直记挂着?她。

她擦净了指尖儿的水渍,扶着?月香的手站起身,慢悠悠地?绕去假山另一侧,眼眸往那嫔妃身上一瞧,果然是孙宝林,她开口道:“有没有那一日?,就不劳孙宝林挂心了。”

乍然生出的动静让孙宝林下意识转了身,待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孙宝林猛地?僵住,脸色青青白白,变换几番,精彩至极。她咽了咽唾,干笑一声,屈膝福了身子,“嫔妾请贵嫔娘娘,张嫔娘娘安。”

她声线干硬不稳,几乎攥紧了手心,才止住了不停发抖的双腿,宓贵嫔这句话,摆明?了是将她方才所言听得清清楚楚,孙宝林简直辩无可辩,她呼吸有些急,快是要哭出来。

“嫔妾不知两位娘娘在此,扰了娘娘清净,请两位娘娘宽容一二,饶了嫔妾方才说的糊涂话!”

孙宝林一向识时务,不然也不会?入宫后安安静静地?到了现在,还能跟随圣驾来行宫避暑,是有几分本事?。方才说什么?不论?宓贵嫔在不在这,不过是在过过嘴瘾,人要真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是怕得要死。

明?裳撩起眼睫,不紧不慢,“今儿见到孙宝林,忽然让本宫想起一件事?。”

女子声线柔柔缓缓,如玲珑泉水,煞是好听,孙宝林却听得右眼直跳,手心发紧,冒出涔涔冷汗,她知晓这位宓贵嫔不好招惹,算上今日?,她也是来了五回南苑,却一回都未遇见圣驾,她今日?实在是情急了,才说出那番口无遮拦之语,虽是她心中所想,但孙宝林一向有规矩,偏生今日?放肆一日?,竟全叫宓贵嫔听了去。

她按捺不住,不知宓贵嫔还要说些什么?,死死掐住了扶着?宫女的手背,那小宫女也被主子掐得直冒泪花,不敢吭声。

日?头大,辛小五寻了一柄油纸伞,交给辛柳,为?主子遮下阴凉,月香轻扇蒲扇,拿着?绢帕擦干净了矮墩,伺候主子坐下身子。

孙宝林则动也不敢动,顶着?大日?头,一张脸生出异样的红,也不知是不是晒的,头有些发晕。

明?裳这才继续道:“本宫记得,刚入宫时,孙宝林与丽景轩里头住着?的柳氏走得颇近。”

新人入宫那时,明裳仅是宝林位分,尚不得宠,家世也不高,她住进?顺湘苑,与柳美人同在永和宫,住进?的第二日?,就受到了柳美人刁难,一连三日?,御膳房往她宫里头送的吃食要么?是残羹,要么?是冷炙,大半月不见荤腥,起初她是以为柳美人性?子如此,喜欢欺负低位的嫔妃,直到有一日?散了问安,她瞧见孙宝林避开众人,与柳美人同路。她才明?白,柳美人为何对自己那般态度。

提起旧事?,孙宝林面色倏然生出了惊慌,她扑通跪下身子,“嫔妾……嫔妾刚入宫,势单力孤,听闻柳氏在御前?得脸,不过是想找倚仗罢了。后来柳氏仗着?家世欺辱嫔妾,嫔妾也就慢慢与她少有交集。”

明?裳轻轻笑了声,也不知信了没信。这一声笑音,压得孙宝林头垂得更?低,她入宫时,确实嫉妒虞氏女,起初还有些小心,直到皇上两月不来后宫,她便愈发肆无忌惮地?使起了绊子。后来虞氏女得宠,孙宝林才不敢再做别的动作,只是愈发的嫉妒。但她只是有那个心,没那个害人的胆子。

张嫔不知宓贵嫔入宫时的事?,宓贵嫔的性?子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见这孙宝林在那时确实做过些什么?。她没有劝阻,也没有插手,视线扫过跪地?的孙宝林,又轻描淡写地?移开。

“本宫也不是记仇的人,倘若因过去的事?责罚孙宝林,叫人听了去,反而会?说本宫小肚鸡肠。”明裳拨去颊边的一缕青丝,似是在想今日的事要如何了结。

“方才孙宝林那番话可大可小,按理说这不敬上位的名?头,是要受杖刑禁足的,本宫心慈,倒是不忍孙宝林受如此大的惩罚。”

听到杖刑二字,孙宝林两眼一黑,险些晕死过去,她不是高位,可在这宫里已是养尊处优,如何受的起那般苦楚。按理说唯有皇后以及妃位才可这样惩戒嫔妃,然宓贵嫔受宠,焉知不敢这样重刑于她。

孙宝林眼圈通红,呜咽地?哭出来,“嫔妾知错了,嫔妾再也不敢了,求宓贵嫔网开一面,饶了嫔妾这一回吧!”

明?裳扶着?月香的手起了身,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笑容,“孙宝林知错就好,既然已经知错,就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本宫便不会?再加追究。”

经此一闹,明?裳与张嫔也没了采莲的心思,小皇子睡醒要找母亲,两人各自回了宫所。

很快这事?传开,听说孙宝林跪了两个时辰后,双腿发麻,在回宫时,摔进?了莲花池里,被宫人救上岸,回宫当?夜就昏迷不醒,发了高热,好似是惊吓过度,连灌了三副汤药,到后午才有转醒的迹象。皇后也去林荫阁探望孙宝林,孙宝林哭声不止,求着?皇后为?她做主,皇后叹息一声,拍了拍孙宝林的手,只道让她多加歇息,切莫再说错了话。

从林荫阁出来,皇后再三思量,吩咐宫人转了方向,前?去勤政殿。

今儿日?头烈,皇上下朝后又见了几个朝臣议事?,全福海一直在廊下晒着?,汗水湿了一层又一层,方送走了几位大人,全福海怕自己这样进?去伺候熏着?皇上,又忙忙去耳房换了干净的衫子,刚走回来,就见皇后娘娘的仪仗到了殿外。

他弓着?身子前?去福礼,要是别的主子过来,全福海是要斟酌着?进?殿通禀,但因是皇后娘娘亲自来了这儿,全福海万不敢耽搁了,他进?去传了话,又转身回来,请皇后娘娘进?去。

御案上批阅好的折子已经摞到一处,李怀修随意撂了手中的湖笔,皇后请身近前?,将行宫两月的账册交给男人去看。

“贤妃妹妹聪慧,账册核对?的也甚是妥帖。”

殿中央放置了冰盆,皇后望了眼男人的脸色,又将目光落回御案的近日?各宫的出入。

李怀修指腹翻过两页,便没再看继续去看,“过些时日?回宫,到中秋,今年可较去年大办,用度多些也无妨。”

皇后温声应话,合了账本,让宫人拿下去,才说起了旁事?,“臣妾过来,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给皇上。”

殿中央的冰融了一块,伺候的宫人轻声去添,李怀修换了个姿势,掀眼让她说。

皇后眉心蹙着?,似是在想该如何说出口,“方才臣妾是从林荫阁过来,去看了孙宝林。”

“昨日?孙宝林言行无状,说了些不敬的话,便受宓贵嫔责罚,在南苑跪了两个时辰。孙宝林性?子胆小,回宫时不慎摔下莲池,高热一夜,浑噩到现在才有些清醒。”

“本不是大事?,只是要传扬出去,于六宫是有损碍。臣妾才过来请示皇上。”

殿内静了一瞬,皇后没有再开口。

李怀修低垂着?眼,把玩着?手中的印章,稍许才慢条斯理地?问道:“孙宝林都说了什么??”

闻言,皇后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诧异,她一五一十地?答出,又说:“孙宝林此言也确有不妥。”

李怀修将印章丢回了案上,已有些不耐,“孙宝林不敬上位,降为?采女,禁足三月,反思己过。”

皇后指尖一紧,正要说些什么?,抬眼间?对?上男人看来的目光,“你是朕的皇后,日?后这些事?,不必悉数禀到朕前?。”

第070章 第 70 章

因有新人进宫, 行宫里?人心浮动,然再着急也没用,皇上不召幸她们, 她们贸然去御前, 只会惹皇上厌烦。孙采女那桩事更是?给六宫提了醒,往御前去求怜惜, 只会让皇上更加厌恶,闹不好,孙采女就是?前车之鉴, 不仅没得圣心,还失了位分。明裳对皇上的态度也有些诧异,倒是?因此?,后宫下位的嫔妃反而?对她愈发恭敬,好似她倚仗圣宠, 有多?不好招惹。

这?日, 听闻昨儿罗常在在西门的青石小径训斥一个宫女, 被皇上瞧见,当夜,皇上就召了罗常在侍寝。

这?事儿倒是?令众人心生诧异, 罗常在那样的性子, 竟能入皇上的眼?

旁人不知,全福海看得清清楚楚。说起?这?罗常在也是?一个奇葩的主子,专挑那折腾的人法子惩治宫人。那日也是?巧了,督察院左都御史罗英罗大?人正伴驾禀事,边走着, 就听远处一道女声。

“你这?个泼皮太?监,怎的, 我不亲自过来寻你,就办不成事了?”

“狗眼看人低,今儿我就好好惩治惩治你!”

“只许你跪一个膝盖,累了也不许给我喘,听见你喘气我都烦得想把你嘴堵起?来。”

“……”

罗英哪听不出自家女儿的声音,当即吓得额头冒汗,扑通跪下身?子,“小女不懂宫中规矩,还望皇上恕罪!”

李怀修拧了拧眉峰,淡淡睨他一眼,只这?一眼,压得罗英脑袋险些埋到土里?。他心知自家女儿张狂无度,进宫前他再三叮嘱,那位可不是?能纵容人的性子,女儿也是?点了头了,谁知进宫依旧是?这?副德行,偏生还让皇上撞见,他丢了这?张老脸也就丢了,眼下皇上还用得着他,不会如何,可女儿在后宫里?不得圣上眷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罗英一面?懊恼,一面?绞尽脑汁要找尽由?头为自家女儿辩解开脱,还不等他想出说辞,又听那头道:“罗主子可饶了奴才吧,奴才只是?个打杂的,罗主子没有冰用,奴才哪里?清楚!”

“你不知道谁知道?我自入宫,用度都是?你一应发送,拖了五日也就罢了,我脾气好,忍了你五日,谁知今儿一早,就得知我宫里?的用度,都是?被你们这?群奴才私自用了去,怎的,谁给你的胆子?主子的冰,用的可是?舒服?”

罗常在气得恨不得一巴掌就扇过去,谨记着父亲的提点,才生生压下了这?口气。这?帮奴才当她刚入宫,又不得宠,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欺辱她。

那小太?监眼珠溜溜的转,赔笑一声,“哪个蠢货说给的主子,奴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克扣主子的用度。主子消消气,告知那奴才从何处听说的,奴才这?就去给主子查,说不准正是?那人拿了主子用度,栽赃到奴才身?上呢!”

这?狗奴才油嘴滑舌,没一句实话,罗常在狠狠瞪了他一眼,“待我禀了皇上,定要查明实情,治你的罪!”

那小太?监吊梢眉挑起?来,讪笑一声,“罗主子要带奴才去御前,也得见着皇上的面?儿不是??”

罗常在入宫也快一个月了,从未侍寝,可见,皇上压根就没想起?过这?么一个人。那小太?监向来拜高踩低,才瞧不上这?么一个不得圣宠的小小常在。

罗常在简直要呕出血来,她现在要掌嘴这?奴才,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我父曾言,皇上素来重视规矩法度,恪守礼法。皇上御极后,重审诏狱,泽被天下,从不错冤一人,上京城上上下下的百姓,谁不敬服!我便是?不信了,皇上那般的圣明君主,眼里?会容下你这?样的沙子!”

那小太?监愈发不屑,“罗主子,皇上日理万机,主子还是?安生些为好,免得惹了皇上厌烦,届时别说是?要冰了,就是?要去给宫里?的奴才拿月例,怕都难了!”

李怀修冷眼从竹林后出来,“朕竟不知,后宫还有你这?般不敬上位,目无规矩的刁奴。”

罗常在看见忽然出来的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这?人面?如刀裁,威仪不凡,直到后面?为自己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差点要咳碎了胸腔提醒她,罗常在才骤然回神? ,居然连宫礼都忘了,直接跪下了身?子,“嫔……嫔妾轻皇上安。”

罗英无声抚额,若非家中只有这?一个女儿,他定是?要换人进宫,还好她也知祸从口出,还谨记着不得背后议论圣上,否则他们罗家也别想待在京城。

那小太监最后由皇上发话,交给了皇后处置。

全福海眼观鼻鼻关心,罗常在今夜侍寝是板上钉钉了,罗常在也是?个有福气的,这?时候入皇上的眼,一则平衡了徐美人的圣宠,二则也是罗常在看似言行无状,实则也是?聪慧。

这?番话,皇上喜欢听,也喜欢,让旁人听见。

罗常在脾气不好,进宫后终于得以伴驾,也算是?扬眉吐气,翌日,管事太?监麻溜地往玉兰阁添了一应用度,罗常在到仪元殿问安,也算是?挺直了腰板。

刚要踏进仪元殿的门,就遇见了称病许久的徐美人。前些日子徐美人得宠,罗常在在徐美人跟前总要矮上一头,如今罗常在难得先福身起了话,“徐美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徐美人称病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期待着皇上能怜惜记挂着她,到怡香苑看望,不想,竟是?她痴心妄想。不仅没等到皇上过来,还得知了罗常在侍寝的消息。听闻罗常在侍寝,徐美人终于?坐不住了,她哭了一日,才想明白,后宫女子,最忌讳的,是?对那位有心有情,全然是?她入宫后,那位恩宠于?她,让她忘了那位坐拥天下,临幸她不过是?因她的母家,那位又何时真正在乎过谁。这?些日子也是?对她的敲打,是?她将自己摆得太?高,以至于?进了死胡同。

如今她终于?想明白,皇上看中的从不是?女子的容貌性子,而?是?于?前朝的有利之处。她只要记得这?些,再怀上皇嗣,加之母家扶持,何愁他日不能坐到高位。

徐美人想通,也就没那么多?忧虑,她轻柔地笑道:“风寒罢了,劳罗妹妹关心。”

罗常在在家中并无姊妹,入了宫也不习惯与嫔妃姐妹相称,听闻徐美人唤自己罗妹妹,她神?情有些不自然。

眼见到了问安的时辰,两人没再继续叙话,各自进了内殿。

进宫的三人中,又有新人侍寝,这?新人还是?没人在意的罗常在,不由?得引人侧目。

罗常在生得小家碧玉,然放在后宫一众争妍斗艳的娇花之中,就显得寻常了些。

三人中,独独容貌最艳的白答应还未侍寝,白答应神?情难免低落,话也说的少。

罗常在昨夜侍寝,今儿问安,皇后早已备了赏赐,罗常在谢恩后,皇后揉了揉额角,面?容乏累,便让殿内的嫔妃各自散了。

明裳从殿内出来,就见洒扫的小宫女正毕恭毕敬地跪身?,给罗常在说尽了讨喜的话,哄得罗常在心花怒放,没少给那小宫女打赏。那小宫女两眼冒光,连连叩谢。

几日前,罗常在还是?个不得宠的常在,一夕间,摇身?一变,因侍奉圣驾,没人再看看轻。

明裳对此?倒颇有感?慨,成也圣恩,败也圣恩,因那为手中的权势,谁不想受其仰仗庇护,以求一分尊荣。

……

入夜,砖红的宫墙挂上一抹朦胧的月色,温柔似水,清绝静谧。

夜色这?般深沉,勤政殿仍旧掌着明亮的琉璃宫灯,男人坐在御案后,翻看着白日的奏疏。

全福海近前,正要沏茶,这?时,殿外忽然有一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跑进通禀,“皇上,方才殿外来禀,雪霁亭走水了!”

“砰”的一声,瓷盏落地,全福海愣了下,后知后觉出了什么事,压根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忙跪到地上请罪。

他耳边听到皇上先声发问:“宓贵嫔如何?”

那小太?监打听好了原尾,不敢吞吞吐吐,立即答话,“奴才听闻是?偏厢先走了水,宓贵嫔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李怀修黑眸稍缓,拂袖起?身?,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行去,“去雪霁亭。”

全福海爬起?来小跑着才跟上皇上,下了台阶,赶忙扬声唤人:“摆驾雪霁亭。”

此?时夜色已深,谁也没料想到,雪霁亭忽然走了水。要是?换作别的嫔妃宫中走水,这?般深夜,不过当作一桩笑谈,是?没人愿意起?身?梳妆换衣,前去看望,偏生这?人是?宓贵嫔,当下皇上最宠爱的妃嫔,这?事儿发生在宓贵嫔身?上,总会有几分不寻常。

按捺不住的嫔妃得了消息,立即起?身?更衣,赶去雪霁亭,这?急急忙忙中,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在里?。宓贵嫔也是?有点儿倒霉,行宫中偏偏她住的地方深夜走水,也有些运气,听闻传话的宫人说,火只烧在偏厢,宓贵嫔没伤到半分。不过没到雪霁亭,谁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们倒是?巴不得宓贵嫔出事,最好被烧毁了容貌,再不得皇上宠爱才好。

雪霁亭

明裳出来得急,鬓发只草草用一根银簪松松挽了,她肩头披着藕荷色的织锦披风,靠坐在院里?的矮凳上,眼眸看着进进出出救火的宫人,仍旧心有余悸。

火虽是?烧在偏厢,但熏起?黑烟仍波及到了她,辛柳正要给主子擦去脸上浓烟熏出的烟灰,明裳则是?抬手,拂去了她的帕子,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辛柳会意,便按主子的意思,收了绢帕。

这?场火起?得不明不白,动静又闹得大?,倘若明裳穿得干干净净,毫发无损,难免要落人口舌,好似她为了争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她自是?不信,好端端的能凭空走水,既然有这?个机会,她又岂能不借此?博得那位怜惜。

明裳拨开耳边的碎发,冷静地看向烧得塌了廊檐的偏厢,沉思间,殿外就有宫人通禀,圣驾到了雪霁亭,明裳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她原以为最先过来的该是?离得最近的徐美人,不想居然是?皇上。

来不及多?想,明裳扶着辛柳起?身?之际,原本沉稳的面?容忽然换上了一副泪水湾湾,弱柳扶风的病态,耳畔的发丝拂过脸颊,黑色的烟灰抹过眼尾,那双水眸中的泪珠欲掉不掉,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叫人怜惜不得,想抱在怀中细声安抚。

待那抹明黄的身?影出现在雪霁亭,明裳想也不想,眼眶掉了泪水,扑到男人怀间,娇娇柔柔地哭诉,“皇上,嫔妾好怕,火烧得那般大?,嫔妾险些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纵使知晓此?时怀中这?女子有三分故意做出给他看的伪装,见到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李怀修仍是?忍不住心口疼了一下,不自觉放轻下声,拂去她颊边被泪水粘湿的发丝,低声安抚,“别怕,朕在这?,有朕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明裳纤弱的身?形在男人怀中轻轻颤抖着,葱白的指尖扯着男人的衣襟,泪水涟涟,梨花带雨,不能自抑一般。李怀修竟也能耐着性子哄她,见这?女子越哄哭得越哄,终于?皱起?了眉头,无奈地掐住明裳的脸蛋,指腹摩挲两下女子白腻的肌肤,“先说说,怎么回事?”

男人沉沉的黑眸盯在明裳的脸上,李怀修看清了女子面?颊烟熏出的黑渍,眼色微深,这?人虽有几分做戏,但夜中走水,险些危及性命,并非小事,受的惊吓确也做不得假。他有意安排这?女子住在自己近侧,不想也能出今日这?事,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沉色。

李怀修垂下眼,耐心地擦去女子侧脸的烟灰。

男人指腹的动作温柔多?情,明裳止住哭声,眸子可怜巴巴地抬起?,似水的波动中氤氲的全是?委屈害怕。

这?害怕也并非全是?作假,她又非神?机妙算,怎会知今夜雪霁亭会忽然走水。

她像小猫似的,在男人掌心蹭了一下,李怀修微怔,继而?唇角勾起?,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见到皇上脸色稍缓,全福海心口压着的大?石头才算落地,天知道他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皇上阴沉的脸色让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不禁心道,皇上怕是?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宓贵嫔。

偏厢的火扑灭,宫人垂头轻声洒扫烧毁的殿宇,不敢惊扰了皇上和主子。

明裳伏在男人怀中摇头,委屈道:“嫔妾怕极了,只知是?偏厢的宫人打翻了烛台,还未来得及审问出什么。”

这?话也是?事实,她原是?想带那个宫人过来审问,不料圣驾来得这?般快,还未叫她反应。

直到雪霁亭外传进宫人小心翼翼地通禀,明裳才从男人胸怀中出来,弱柳扶风般的搭着辛柳扶过来的手候到一旁,只是?那欲语又休的泪水实在可怜。

李怀修拧了拧眉峰,负手转身?冷淡地扫了眼通禀的宫人,那小太?监只觉背后生出嗖嗖寒意,险些吓软了身?子。

贤妃随后上前问安,徐美人不知何时跟在贤妃身?后,屈膝福礼,贤妃仿若未觉方才雪霁亭内的情形,脸上恰到好处地挂上一抹担忧,“臣妾听闻雪霁亭走水,就匆忙赶了过来,怎么好好的就走水了?不知可有伤到宓贵嫔?”

她眼神?瞧向退到后面?的明裳,似真的是?担心极了,视线在女子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明裳柔柔地垂首屈膝,“劳贤妃娘娘记挂,偏厢的火并未波及到嫔妾寝殿,嫔妾并无大?碍。”

“宓贵嫔无事就好。”贤妃神?情稍舒,面?上挽起?妥当的笑意。

徐美人与明裳对视一眼,也松了口气般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弯起?,“得知宓姐姐没有受伤,嫔妾也放下心了。”

宓姐姐?

明裳眼底划过一抹轻诧,徐美人入宫后,虽处处规矩,举手投足间却?是?自视甚高,这?还是?头一回,唤她宓姐姐。徐美人的怡香苑距雪霁亭最为相近,怎的居然在贤妃之后才现身?。明裳心中思量,见徐美人妆发未梳,衣裳还是?白日那件,可见是?得了消息早早就赶过来了。倘若不是?出了意外,就是?已在雪霁亭外候了一会儿。

明裳心下计较,不露声色地掩去了情绪,也含笑与徐美人客套了两句。

这?时,零零星星的嫔妃相继赶到了雪霁亭,见皇上也在,福了身?子,都做出一副担忧的情态,开口关切,见宓贵嫔确实无事,尤其那张脸仍旧是?雪肤玉貌,忍不住露出了失望之色。

这?番惺惺作态,看得月香不禁作呕,后宫的嫔妃们没几个安着好心,急急忙忙到雪霁亭,还不是?为了看笑话,主子无事,倒是?让她们失望!

她低着头,伺候在主子身?侧,默默翻了个白眼。

明裳没在乎那些人心中所想,后宫嫔妃面?和心不和,毕竟妃嫔入宫就要争宠,谁会巴巴地盼着旁人好过。

起?的火势不小,雪霁亭处处都留下了烟熏的痕迹,皇后所住的仪元殿相隔最远,夜中姗姗来迟,先福了身?,继而?去关切明裳,得知无事,才皱眉看向李怀修,“皇上,此?事事出蹊跷,今夜风向朝东,若迟些,火势旺盛,免不得要波及勤政殿,臣妾以为,还要严加审问,不能轻易听信了那宫人一面?之词。”

皇后考虑颇多?,将意外走水牵扯到了御前,此?事断然不能轻易了之。

原本明裳腹中也准备了此?番说辞,倘若当真是?有人要暗害她,将事情的严重性上升到皇上,那人就是?有再大?的倚仗,也是?死罪难逃。

皇后既然替她说出了她要说的话,她便没再多?言,只是?面?色愈发苍白,水眸倏然睁大?,委屈小心地去扯李怀修的衣角,“皇后娘娘说的是?,倘若真的有人蓄意纵火,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万一火势波及到勤政殿,嫔妾才是?大?罪,还不如埋在火堆里?,死了算了!”

李怀修呼吸微重,倏然沉下眼,厉声斥道:“胡话!”

男人脸色铁青,打开女子扯他衣袖的小手,当着众人的面?,他压了压胸口无端的怒气,只沉声道:“宫中忌讳,再敢提那个字,朕现在就罚你把宫规抄上一百遍!”

被男人凶了一通,明裳咬咬唇瓣,好似委屈,眼圈红了红,不说话了。

李怀修没再心软理会这?人,冷眼扫了一圈雪霁亭站着的一众嫔妃,众人齐刷刷垂低了头,惊惧得呼吸都要凝滞,生怕在这?时触到皇上的霉头。又不禁嫉妒起?宓贵嫔,皇上看似冷脸,可言语间处处维护,哪是?真正要责罚宓贵嫔!嫉妒归嫉妒,此?时正在皇上气头上,没人敢置喙半句。

心惊肉跳之时,她们听皇上寒声开口:“把涉事的宫人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