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搬了圆凳,明裳矮身坐下,眉眼弯弯,“瞧张姐姐说的,我自然是心里记挂姐姐记挂得紧,倘若不是怕姐姐嫌我碍手碍脚,早就过来了。”
明裳生?得一副娇俏明媚的脸蛋,若是刻意讨人喜欢,当真没人招架得住。张贵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与宓才人愈是接触,愈是明白?了皇上为何宠爱于她,这样生?动讨喜的女子,换作是谁,都要放在心尖上疼着。
两人说了会子话,秋蝉捧着御膳房送来的糕点入了内殿,她摆着吃食,耳尖却是竖起听着宓才人与主?子闲谈。
明裳适时停住话头,慢条斯理地捏了块糕点,她眼眸不动声色地瞥了瞬秋蝉,忽而眉心拧紧,“我今日?来看张姐姐,确实有些话要与姐姐说。”
声音落下,秋蝉摆置糕点的动作放慢,连呼吸都轻了下来。
“哦?”张贵人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得问出声,“何事?”
明裳放下糕点,眉眼间?有几分凝重,她张了张唇,又将话头咽了下去?,似是不知如何说出口。
“我若说了,张姐姐可信我?”
“你说的,我自是相?信。”张贵人点点头。
明裳放低声,余光瞥见地上秋蝉的影,继续,“那日?我身边的宫人看见,姐姐宫里的人与宫中侍卫私下有交。”
秋蝉浑身一震,陡然僵住。
“砰!”案上摆置的茶点骤然跌落,青花纹样的甜白?釉碎裂开来,案边伺候茶水的女子唇色发白?,抖着手心,扑通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奴婢该死,惊扰了主?子,主?子恕罪!”
秋蝉的反应在明裳的意料之中。她便是要秋蝉心虚害怕,自乱阵脚,既提醒了张姐姐,也?能顺藤摸瓜,找出背后之人。依着张姐姐的聪慧,想必接下来的事,都不用她插手了。
明裳回了顺湘苑,听月坞内殿,宫人洒扫着地上的碎瓷器,秋蝉半跪在地上,仔仔细细擦拭着地面的水渍,动作僵硬,极力压制住了脸上的惊慌。
袖中的手心掐紧,秋蝉心底远远不如表现出的平静。宓才人是如何知晓的这事,宓才人身边的宫人既然看见听月坞的人与宫中侍卫见面,可看清了是她?如果看清了人,为何又不与主?子说清?秋蝉满腹狐疑,近日?高大哥家中出了白?丧,她才多见了几回面,不想先是叫杨贵嫔发觉,紧接着又让宓才人宫中的人看了去?!
“好好的怎么碎了茶盏,主?子怀着身孕,身子不适,万一惊动腹中皇嗣可怎好?”水琳语气责备,秋蝉与她一同侍奉主?子多年,从?未出过差错,今儿是怎的了。
秋蝉低下头,眼圈通红,抵唇咳了两声,“昨晚奴婢去?湖边为主?子放莲花灯,大抵是冻着了身子。”
昨晚秋蝉确实很晚才回的耳房,水琳没多疑心,见秋蝉脸色发白?,情状憔悴,约莫是真的没休息好。
张贵人敛下眸子,调羹搅了搅碗中温热的汤水,“你有心了,既染了风寒,这几日?不必伺候,回去?好好休养休养。”
秋蝉感激地点了点头,福身退出了内殿。
待殿内没了人,张贵人放下手中的汤水,视线意味不明地扫了眼案上空了的杯盏,“查的事如何了?”
水琳与秋蝉同处数年,清楚彼此的脾性,水琳依照主?子的吩咐,这几日?偷偷留心,确实发现了些异样,但她并?没查出秋蝉与听月坞以外的人有所牵扯。
或者说,她从?未想过,秋蝉会与宫中侍卫私相?授受。
“主?子一日?的晚膳都是由秋蝉从?御膳房取回,每月的月银也?是交由秋蝉分发。奴婢私下问过殿里的太监宫女,除去?主?子的吩咐,秋蝉没有擅自出过听月坞。”
跟在张贵人身边,行?事谨慎小心不为过。水琳查到的结果,在张贵人意料之中,听月坞除去?秋蝉,她唯一信任之人便是水琳,宓才人与她不同,能查出秋蝉与宫中侍卫暗通款曲,必然是早就有所疑心。看来那背后之人也?是发现了秋蝉与侍卫私会,才利用这一点,拿捏住了她的人。是怕打草惊蛇,出了大错,倒不是奔着她腹中皇嗣来的,反而是有心……挑拨她与宓才人,让宓才人与她反目。
“平日?秋蝉取晚膳月银,都是哪个宫人跟着?”
水琳回忆一番,很快回道:“是殿外洒扫的宫女,春儿。”
……
这夜本不该春儿守夜,因轮值的宫女忽然身子不适,央求着春儿替她一日?。春儿年岁小,没有脾气,又是下等丫头,没人做的杂活累活都推给她,那宫人理所应当地让春儿替了一夜。
春儿抱着被?褥铺到外间?,主?子夜中有饮水的习惯,春儿掐着时辰,端着烧好的温水进内殿伺候。
此时已经?夜深,殿内掌着明烛,张贵人肩上披了厚实的绒被?,手中捧一册书卷,正在灯下翻看。
春儿瞧一眼外面的天色,捧着温水上前,“夜深了,主?子仔细身子,早些歇下吧。”
主?子因着有孕,近日?身子折腾不断,好不容易养好些,万不能再坏了,春儿是真心为主?子担忧。
张贵人接了温水,捧到手中,书册自然地折起一角放到案头,眼眸落到床榻边的小丫头身上,问道:“我记得今夜是叶儿守夜。”
春儿怕主?子误会,立即解释道:“叶儿姐姐身子忽然不适,怕伺候不妥,才换了奴婢。”
张贵人笑笑,温下声,“我倒是常见你在廊下提水洒扫,见你年岁不大,重活不必揽到自己?身上。”
不知为何,听了主?子这两句话,春儿忽然眼圈一热,生?母早逝,五岁被?父亲三两银子卖给牙婆子,机缘巧合才入了宫,姑姑看她为人老实能干,才指去?伺候怀了皇嗣的张贵人,长到现在,头一回有人与她说这般贴心的话,此时就是叫春儿为张贵人上刀山下火海,有这两句话,她也?愿意去?做。
她鼻头酸涩,摇头道:“伺候主?子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吃得苦,不怕累!”
小宫女不过十?三岁大,满脸稚气,那双乌黑的眼珠却是赤诚真切,张贵人心底动容,倒是个知恩的丫头。
张贵人饮了几口温水,让春儿吹了琉璃宫灯,春儿吹了两盏,片刻犹豫后,忽然转身,神情极为挣扎,“奴婢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知主?子。”
“此事可是与秋蝉有关?”
春儿眼神诧异,见主?子亲口提起,八分的犹豫化作三分,她本担心主?子不相?信她所言,既然主?子已经?疑心,便没什么不可说的了。这件事在她心底积压数日?,只要见秋蝉姐姐出听月坞,她便不自觉与那侍卫联想在一起。担忧这事既然被?她发现,说不准会被?旁人察觉,给主?子招惹麻烦。她入宫后进司衣司浆洗,给六宫送衣见过不少苛责的主?子。她感激姑姑将她调来了听月坞,虽是在院里洒扫,也?时常被?多分差事,但主?子体贴关怀,时常散些月钱,往下面分汤水糕点,也?从?不打骂奴才,春儿万分不愿离开这里。
她将自己?所知道的都禀与了张贵人,其中还?包括秋蝉去?顺湘苑那日?,说的一番话。
月色泄出的银辉拂过张贵人的侧脸,“这事还?有谁知道?”
春儿嘴严,又因秋蝉是伺候在主?子身边的大宫女,她不敢多言,只她一人知晓。
闻言,张贵人对春儿又多了几分赞赏,秋蝉出了这厢事,定然是不能再留,春儿性子再多加磨练,她日?可留在身边。
“我有一件事交给你,办好了,日?后由你进殿伺候。”
第046章 第 46 章
这夜皇上召了许久未得幸的姜贵人?侍寝。
景平宫思水殿是姜贵人?的宫所, 姜贵人?是宫中旧人?,自打新人?入宫,姜贵人?就没?再侍寝过, 今夜圣驾忽然到了景平宫, 叫人?一时摸不清头?绪。思水殿大喜过望,其余各宫则是嫉恨不平。
“奴婢白日才从内务府取了新裁的冬衣, 主子不如换那身新衣裳接迎圣驾。”青书扶着姜贵人?出了暖阁,招来小宫女?去取主子那身新衣裳。
姜贵人?面含喜色,匆匆进了殿内, 坐到妆镜前?吩咐人?梳妆涂粉。她对着妆镜照了又照,“颜色要相衬相宜才好,取两支靛青的簪子为我戴上。”
宫人?放上新的琉璃灯,又将熏香换了,不等姜贵人?簪好簪子, 圣驾到了景平宫, 姜贵人?一面抚着鬓发, 一面扶着宫人?,匆匆跨过门槛。
到了宫门前?,她低垂着眉眼, 屈膝福宫礼, “皇上万福金安。”
李怀修虚抬起手,让她起来,“爱妃不必多礼。”
六宫嫔妃,姜贵人?算不得受宠,却也没?人?敢看?轻了去, 毕竟,姜家在前?朝也是新贵, 正得力?,光是出身,就赶超了入选嫔妃一大截。
宫人?奉上糕点,姜贵人?手执瓷壶,沏上热茶,动作行云流水,端得是温柔娴雅。
“嫔妾父亲从肃州带回?的雪山银针,不值钱的小玩意,嫔妾甚是爱饮,皇上不要嫌弃才好。”
寻常的雪山银针并不难得,贵重就贵重在,是肃州所产,取一株须得费劲十分心?力?,罕见值千金。
李怀修捏着瓷盏的杯沿轻晃,“你父镇守肃州多年,为一方?百姓尽心?尽力?,此番回?京述职,朕欲作有褒奖。”
姜贵人?手心?一紧,情不自禁露出喜色,“皇上为君,父亲为臣,臣子自当效忠君王,父亲要是知?道,定当欣喜感激!”
她顿了下,又道:“嫔妾还听闻,父亲此行回?京途中,偶然抓到青莲教教使,此人?乃教中紧要之人?,待押回?京城,料想定有大用。”
青白的茶叶飘着璇儿,打出一圈浮沫,李怀修推了下扳指,“青莲教要复前?朝野心?勃勃,朕早有根本异党之心?,你父亲在此事上确有大功劳。”
他掀起眼,“你父亲有大功,你侍奉在朕身侧多年,也该有所嘉奖。明日朕下召册封你为正三品嫔位,如何?”
皇上对后宫位份一向苛责,姜贵人?无子能做到如今位子,一是因她早入王府,二便是因她的家世。父亲虽非要职,但早年站对了队伍,跟随皇上,才得如今的地位。
姜贵人?一时恍惚,竟没?回?过神,久不得圣宠,如今好事接连而至,颇有被砸晕的错觉。
她忙起了身子,跪谢皇恩。
翌日天明,送走了圣驾,青书红着眼圈,跪地激动道:“奴婢恭喜主子得偿所愿!”
旁人?不知?,青书最为清楚,主子何尝不想得一分圣宠。皇上本就少进后宫,新人?入宫后,皇上更?鲜少来看?望主子,昨夜简直是喜从天降!
御前?的圣旨传下去,六宫皆是惊诧。谁也不曾想过,没?有诞下皇嗣,又甚少得宠的姜贵人?,升到了嫔位。
这其中的缘由,没?有比全福海清楚。自大魏建朝后,青莲教便一直流窜于民间,企图光复前?朝,猖獗多年,今岁南北灾情四起,少不得有青莲教从中作乱。姜贵人?的父亲姜海,误打误撞活捉了青莲教教使,解除心?腹大患,皇上自然有所嘉奖。但全福海总觉得,皇上似乎并不高兴。
李怀修翻看?完昨日呈上的折子,指骨点了点封了漆的红泥印,“这折子是什么时候送进宫的?”
全福海摸不清皇上的意思,回?忆一番,回?话道:“后午时分,皇上在承明宫歇过晌,密奏八百里加急送进的京城。”
“八百里加急?”李怀修勾起唇角,眼底晦色深深,“姜海倒是爱女?心?切!”
全福海脖颈一抖,脑袋很快转过弯来,既是八百里加急送进的宫里,姜嫔怎会比皇上提前?得知?消息!姜大人?大抵是得知?姜嫔在宫里久不得圣宠,才提前?告知?了姜嫔,由姜嫔亲自说与?皇上,皇上自然要对姜嫔有所厚待。姜大人?早年追随皇上有功,如今却是越老越糊涂了,皇上看?似一视同仁,实则最为多疑,联想到皇上近日心?情都不大好,全福海记起早早传入宫里的密信,皇上大抵早就知?道姜大人?活捉了青莲教教使,静等着姜大人?要做什么。终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姜家在后宫里只有姜嫔一个主子,大抵是看?后宫两位主子怀了身孕心?急了,想要姜嫔早早诞下皇嗣,为来日夺嫡做上筹码。
全福海汗毛倒竖,不敢再深思下去。
……
前?朝之事姜嫔不得而知?,她只当皇上是念及父亲功绩,才恩宠于她。往日姜嫔到坤宁宫问安,最是话多的一个,昨夜得了圣宠,反而安静下来。
姜嫔姿容在后宫一众嫔妃里算不得出色,她眉眼纤细,今儿着了一身绛紫的宫裙,端庄华贵,相较以往贵气许多。
踏出坤宁宫的宫门,有嫔妃近前?攀谈,“恭喜姜嫔姐姐了。”
明裳瞧了眼说话的嫔妃,不欲过多停留,正要离开,被姜嫔叫住,“宓才人今儿穿得素净。”
闲谈的两句话,明裳不好避开,柔声道:“绛紫的绸缎衬姜嫔娘娘。”
姜嫔掩唇轻笑,“什么衬不衬的,内务府新裁的样式,本宫瞧着新鲜,昨夜恭迎圣驾也穿了这身,皇上也是喜欢。”
姜嫔话里的意思落到最后一句,新人?入宫,承得雨露最多的莫过于宓才人?,宓才人?受宠,宫里人?尽皆知?。换作旁人?,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偏生,宓才人?不争不抢,也从不嫉妒。姜嫔今日是要知?道,宓才人?究竟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出的平静。
她笑着,注意着明裳的神情,笑意不达眼底。
明裳听出姜嫔话中他意,不解姜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仅是为了在她面前?炫耀皇上的恩宠?依她对姜嫔的了解,定然不会这般简单。
她眸光微挑,“嫔妾与?姐姐同为后宫嫔妃侍奉皇上,理当奉着皇上的心?思,姜嫔得皇上圣心?,嫔妾也为姜嫔高兴。”
她能为自己高兴?姜嫔眼底泛出一丝轻讽,六宫嫔妃面和心?不和,巴不得自己独得皇上的偏宠,她也同为嫔妃,既进了宫,当真不在意旁人?比她得宠?
笑话!
姜嫔转身离开,没?再停留。
……
秋蝉捧着新裁的冬衣出了内务府,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她出来没?撑伞,怕染湿了主子的衣裳,捂到怀里,加快脚步。拐过宫道,正与?矮着身子的小太监擦身而过,她回?头?看?一眼已不见了的人?影,抿唇掐紧了手心?。
一月前?,她得知?高大哥双亲病逝的消息,见他一双鞋穿了多日,亲手做了双鞋送给了高大哥。见面的地方?隐蔽,不知?怎的偏生叫那个小太监发现,认出她是伺候在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 拿捏住了她这个把柄。
秋蝉深深吸了口?起,打开手中字条。
寒风刺骨,冻得她手脚都有些发麻。她剁剁双腿,揉碎了上面的墨渍,塞回?了衣袖中。
听月坞
秋蝉甫一踏进殿门,春儿立即追到近前?,似是跑了许久,额头?都沁出可汗,春儿拉住秋蝉的衣袖,着急道:“可算是找到秋蝉姐姐了,主子正寻姐姐呢!”
秋蝉心?口?咯噔一声,连笑意都有些勉强,“我闲着无事,去取了主子的冬衣。”她把衣裳交给春儿,整了整衣袖,仿似无意地问,“这般着急,是出了何事?”
春儿张望了眼四周,悄咪咪道:“我也只听了一耳朵,好似是与?府上有关。姐姐自府邸就跟着主子,料想比我清楚。”
府上?
秋蝉心?口?微松,心?头?的大石头?落下,转而轻轻皱起眉,主子母家早已没?落,老爷又被调离上京,何来的府上?
她把衣裳交给春儿,掀开帷帘进了内殿。
殿内,张贵人?靠着引枕,一手抚住起伏不平的胸口?,地上有打碎的茶盏,茶水浮在桌面,汩汩淌到地上,水琳在旁边伺候,眼圈通红,都要哭了出来,“主子怀着皇嗣,可万不能动气伤了身子!”
秋蝉迟疑地福了身,“奴婢请主子安。”她顿了下,又道,“主子身子不适,奴婢先去通传太医吧。”
张贵人?唤住她,“不必。”
她抚住胸口?轻咳,面容无色,仿似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秋蝉愈发不解,捧了新的热茶端到近前?,“主子这是怎么了,动怒于身子有损,主子还怀着身孕,千万不能伤了身子啊!”
“你二人?自府上就跟着我,我身边的事,你二人?最是清楚。”张贵人?平复下呼吸,眼底冷光闪过,她捏紧了衣袖,语气讽刺,“多少年的旧事,竟拿到今日威胁于我,当初全然是我看?错了眼!”
提到旧事,秋蝉心?底先是回?忆了一番,水琳抹掉泪水,转头?对秋蝉解释道:“是陆二公子,他竟拿主子当年相赠的帕子威胁,让主子给他拿三百两银钱,可主子在宫里尚且捉襟见肘,哪来的三百两银钱给他!”
主子与?陆二公子的事秋蝉确实知?情,陆二公子是商户子,攀上张家才做了皇商,张家站错了队,陆家商户自然受了牵连,只是陆家当时的家主有几?分头?脑胆识,捐出大半家财离开上京才得以全身。数年过去,那陆家怎的又来了京城?
“陆二公子居心?叵测,可主子若是不答应,他真将那方?帕子拿到圣前?,主子更?是百口?莫辩。”水琳咬牙暗恨,气得手心?发抖,“当初主子就该请求皇上,断了陆家的生路!”
秋蝉道:“此事多说无用,料想那陆二公子是遇到了难处,不然也不会不惜代价逼迫主子,不如主子遣人?打听一番,探听了底细再从长计议。”
张贵人?揉了揉额角,她拿出那张信纸重新打开,眼底沉思,“秋蝉说得对。多说无益,眼下要知?道陆二为何要拿三百两现银。”
她抬起眼,对秋蝉道:“三娘可还在京中?”
秋蝉跟随主子多年,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年底阿兄成?亲,母亲置办了聘礼正委托媒人?送去女?家。”
张贵人?点点头?,把信纸递给秋蝉,“从我私库里取些没?有宫印的钗环首饰,拿到铺子兑了银钱,到三里外脂粉铺去见陆二,只说这是暂时的现银,此行暂且先探明了再说。”
秋蝉回?到耳房,折开了那张信笺,她识过陆二公子的字迹,确实是陆二公子亲笔。
她想到那张字条,双拳攥紧,缓缓闭上了眼,喉中哽咽酸涩,“主子,莫要怪秋蝉,您怀着皇嗣,皇上定然不会重责于您。”
……
昨夜飘了一晚的雪,一大清早,上京城便覆上了茫茫白迹。明裳倚着镂空雕花的小窗,身上裹了厚厚的狐裘,正看?着宫人?洒扫殿里的积雪。到了去问安的时辰,辛柳过来为她更?衣趿鞋,前?去坤宁宫问安。
顺湘苑住着的主子得宠,宫人?一大早都紧着永和宫清扫,明裳出了宫门,前?面已经有了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
明裳对此并未察觉特殊,倒是同去坤宁宫问安的王采女?,瞧着宫道的积雪,不甘地掐了掐手心?,她清楚这些奴才们都是什么意思,无非看?她不得圣宠,位份又低,不放在心?上罢了!到了去坤宁宫问安的时辰,万不能耽搁了,王采女?艰难地踩着积雪,去了坤宁宫。
同王采女?一般狼狈的嫔妃并不少,毕竟六宫颇大,宫人?们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明裳瞧见王采女?等人?的狼狈,扬了下眉梢,才了然是怎么回?事。她掩了掩唇角,对此没?放在心?上,六宫嫔妃争宠全凭本事,她又非圣人?,能做到今日的位子已是不易,何故同情旁人?。
皇后进了内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在坐的嫔妃,经此一番,谁得宠谁不得宠,尽是摆到了明面。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倒是辛苦你们一早过来。”
王采女?附和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嫔妾等不觉辛苦。”
旁人?对王采女?的行径嗤之以鼻,王采女?过来这一路,沾染雪水的绣鞋裙摆湿透,可见宫人?对王采女?也没?几?分恭敬。
半个时辰后,殿里散了问安,杨贵嫔扶着宫人?的手腕站起身子,不紧不慢瞟了眼明裳,忽而屈膝对皇后道:“还有三月嫔妾临盆,日子越近嫔妾身子愈发不适,今日过去,怕是不能给娘娘问安了,皇后娘娘莫要怪罪嫔妾。”
皇后仿若没?听出杨贵嫔话中僭越,笑意不变,“自是要以皇嗣为紧要。”她话头?一转,看?向下首空了许久的位子,“张贵人?身子许久不好,可是有何大碍?”
明裳起身应声,“回?皇后娘娘,张姐姐近日孕反不止,吃什么便吐什么,前?不久嫔妾去听月坞看?过张姐姐,好好的人?瘦了许多,怕冲撞了娘娘,才一连告假数日。”
“还是张贵人?是守规矩。”姜贵人?不轻不重说了一句,这话是说给杨贵嫔听,毕竟这后宫里,有谁的性子能孤傲过杨贵嫔,便是皇后,也敢得罪。
待下面的人?说完话,皇后才拧眉担忧道:“太医可看?过了,张贵人?身子如何?”
明裳轻声回?道:“张姐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孕反严重,吃了药昨日已有了些精神。”
皇后眉心?微松,“如此就好。”
说话的功夫,殿外忽然匆匆进来一个小太监,他跑得急促,抖了抖肩上的雪水,跪地禀道:“奴才请皇后娘娘,各位主子安。”
杨贵嫔瞧见这人?,眼眸一动,嘴角轻轻勾了勾,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皇后发问道:“什么事这般惊慌?”
小太监神色匆匆,道明事情原尾,“奴才方?才当值太极宫,发现有宫人?偷盗主子的财物,企图出宫发卖!幸而奴才察觉那宫女?有异,将人?扣下,等娘娘发落。”
偷盗主子财物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消看?那主子怎么想。
皇后主持六宫,这种事以前?也是见过,只是今日是在问安的时辰,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众人?,“将那宫人?带进来,本宫要亲自问话。”
殿内的嫔妃本也没?这个时辰要走,宫道的积雪这会子还没?清扫干净,此时回?去,免不得又要湿一回?鞋袜。这事儿明眼人?都看?出了蹊跷,也有意留下看?个究竟。
片刻后,小太监押着秋蝉进了内殿。
张贵人?怀了皇嗣风头?正盛,谁会不认识她身边的大宫女?。一见到是秋蝉,在场的人?都惊了一惊,面面相觑。
谁也没?料想到,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竟会偷盗主子的财物?主子贴身伺候的宫人?都颇为得脸,逢位份高了,譬如丽妃近前?伺候的人?,下首的嫔妃见了都要敬上一敬,这样的奴才月例纵使不多,外加主子赏赐,日子过得甚是体?面,何须去偷盗主子的财物?一众嫔妃皱起眉头?,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觉得不可思议。
秋蝉跪在殿内,唇白发抖,尚是冬日,她脖颈却是汗涔涔,因太过情急,跪身时呼吸急促,紧垂低着头?,不敢去看?上位一眼。
“你是伺候张贵人?的宫人??”皇后平静地发问道。
秋蝉咽了咽唾,战战兢兢地回?话,“奴婢秋蝉,伺候在听月坞。”
她右手一侧摊着细软包裹,小太监上前?,将赃物打开,呈给皇后去看?。嫔妃们瞄着包袱里的珠钗首饰,个个都是上好的成?色,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凉飕飕道:“张贵人?瞧着不声不响,倒是有些家底的,一个奴才都能偷盗这么多首饰。”
秋蝉心?头?一跳,立即为自己辩解道:“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奴婢没?有偷盗!”
物证具在,此时她说没?有偷盗又有谁会相信。
皇后皱眉道:“既是没?有偷盗,为何要拿宫中之物鬼祟离宫?”
“奴婢……奴婢……”秋蝉眼神闪躲,额头?扑通触到地上,“这些都是主子交代奴婢做的,奴婢……奴婢家中兄长病危,急用银钱,主子可怜奴婢,才给了奴婢这些首饰拿出宫去变卖!”
“本宫怎么记得,你家中根本没?有兄长?”秋蝉身子陡然僵住,姜嫔本是随意一猜,不想竟真是如此,她眸子转了转,冷笑出声,“大胆奴才,不知?偷盗宫中财物,还敢欺瞒娘娘!”
秋蝉神色顿慌,连连叩头?请罪,“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而这奴才,素日伶俐沉稳,今日却给主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明裳把玩着手中的海棠丝绢,闻此,才浅浅抬起眸,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殿门坐着的嫔妃,又落回?秋蝉身上。
张姐姐,这是要唱的哪一出?
明裳自是不信,张贵人?会放任身边的宫人?出这般大的差错,平白给旁人?拿了把柄,她便静坐着没?有开口?。
旁人?何不是同明裳一样的想法,瞧这奴婢眼神飘忽,句句不实,料想是藏了些秘密在了。张贵人?正怀着身孕,倘若出了大错,惹恼了皇上,那这皇嗣倒底是由谁抚养,还不一定呢!想到这一层,那些没?有皇嗣的高位嫔妃,更?是来了看?戏的劲头?,巴不得张贵人?犯下大罪。
皇后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众人?各自的神色,淡声问道:“不说明实情,本宫如何恕你偷盗之罪?”
秋蝉掐紧了手心?,面色时青时白,迟疑地瞄了眼坐在下首的明裳,这番情态实在明显,叫旁人?的眼神也不禁朝明裳看?去。
难不成?此事与?宓才人?有关?
明裳笑道:“怎么,是怕自己乱说一通,污蔑了张姐姐,待我回?去告状吗?”
秋蝉浑身一震,乍然抬眼,触到女?子含笑的眸色,仿佛被看?透了自己的心?思,慌不择乱地连忙避开。
她遮掩道:“此事与?宓才人?无关。”
众嫔妃闻言,不禁大失所望,她们巴不得把宓才人?拖下水,后宫里没?了宓才人?,这圣宠总是要匀一匀给旁的嫔妃,不想竟是与?宓才人?无关。
秋蝉闭了闭眼,脸色发白,颤抖着声音道:“主子……主子要奴婢将这些首饰拿出宫变卖了,换成?银钱,交给一人?。”
杨贵嫔这时突然开口?疑问,“这些首饰少说也有一百两,张贵人?又没?了母家,这般大手笔,是要交给谁?”
杨贵嫔所言也是旁人?心?中所想,不过杨贵嫔性子高傲,素来瞧不上后宫的勾心?斗角,怎么今儿不仅没?早早离开,反而留下看?戏。
但众人?此时也无暇顾及杨贵嫔的异样,张贵人?竟舍得拿出一百两银钱送出宫外,这银子究竟是要送给谁?
有人?耐不住性子,催促秋蝉说完,“张贵人?是要拿出宫送给谁?”
“送给……送给……”秋蝉手心?扣出血,她咬紧牙关,心?一横,正要说出口?,殿外忽然跑进一个小太监,躬身跪到地上通传,“娘娘,张贵人?殿外求见。”
秋蝉脊背陡然僵住,面上血色霎时褪尽。
张贵人?有孕三月,尚未显怀,身段束着腰带,未施脂粉,衣着甚是素净。她进了殿,屈膝做了礼,低柔道:“嫔妾身子不适,多日未来请安,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温声:“自是以皇嗣为重,何罪之有?”
“张贵人?消息可是够快的,秋蝉刚被带到娘娘这儿没?多久,贵人?立刻就寻了过来。知?道的是说张贵人?护着奴才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张贵人?做贼心?虚呢!”有人?掩唇而笑,张贵人?怀着身孕旁人?不敢得罪,只是这番话也是她们心?中所想。
张贵人?并不理会姜嫔的奚落,她垂下眼帘,淡淡看?向秋蝉。秋蝉心?虚至极,避着主子的眼光,低着脑袋,紧张道:“奴婢无能,求主子饶奴婢一命吧!”
秋蝉的作态,已经坐实了此事与?张贵人?有关。
皇后问道:“张贵人?,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殿外的北风呼呼作响,吹刮着廊下的琉璃宫灯,银丝炭噼啪爆出两声,杨贵嫔捻着帕子,一脸得意地朝张贵人?看?去,胜券在握。
原是想留秋蝉挑唆张贵人?与?宓才人?反目,谁叫张贵人?偏生往她手里递了个把柄,待肚子里的皇嗣也没?了,看?皇上还会不会宠她。
张贵人?轻福身,“回?皇后娘娘,今年各地多灾,嫔妾虽身处后宫,却也听闻大魏灾区百姓是何等水深火热。前?些日子皇上前?来看?望嫔妾,嫔妾见皇上梦中时也眉宇紧锁,实在心?有不忍,想尽一分微薄之力?。”她顿了下,抚住自己的小腹,微微含笑,“也算是为腹中孩子积些福德。”
她歉意道:“此事嫔妾本不愿张扬,却不想秋蝉办事出了差错,才惹娘娘误解,嫔妾实在心?有愧疚。”
第047章 第 47 章
余音落下, 杨贵嫔眸色一变,一众嫔妃也?彻底傻了眼,秋蝉呆呆地望向主子, 脸色甚是僵硬。
唯有明裳, 噗嗤笑出声,扶着宫人下了位子, 屈膝道:“皇后娘娘,张姐姐做的都是好事,不想遭了误解, 张姐姐所为为国为民,不仅没?有错处,嫔妾想,理当还有嘉奖。”
杨贵嫔面色难看,冷下声:“既是如此, 秋蝉为何吞吞吐吐, 早不言明?”
张贵人眼眸微动, 目光颇有深意地看向杨贵嫔,“嫔妾听闻,前朝为赈灾, 由官员家中自发拨出银两, 杨贵嫔的父亲却是一力反对……”
至于为何反对,自有缘由,说得再?冠冕堂皇,还不是不愿自己掏出银子。
杨贵嫔面露难堪,她自是知晓这事, 父亲有父亲的考量,她如何知晓其中的隐情, 张贵人倒是厉害,没?了母家对前朝之事依然清楚。
如此冠冕堂皇,若非她早知缘由,怕是真要被欺骗过去了。
杨贵嫔冷冷地勾起唇角,极为隐晦地给秋蝉递了个眼色。
秋蝉身子陡然一颤,原来?背后之人是杨贵嫔,给她递消息的人是杨贵嫔。她现在?要怎么做,是拿出那张信笺坐实了主子的罪名,还是顺着主子的意思,将这场戏演完……
不等她继续犹疑,忽听杨贵嫔开?口,“张贵人消息通达,倒底不是在?冷宫那荒僻之所。”
秋蝉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厉害,今日之事,杨贵嫔是不会罢休了。
她摸到袖中的信笺,眼眶不忍地最后看了眼主子,忽地转身,跪到皇后身前,“皇后娘娘,主子所言并非实情!”
这出戏唱得一波三折,几近到了晌午,仍没?有人离开?坤宁宫,皆是看得津津有味。
最初一头雾水的姜嫔,听完杨贵嫔与张贵人的争执,回过味来?,抚了抚鬓边的珠钗,嗤嗤一笑,心道,看来?这进了宫的女子不管在?之前有多清高,卷进这深宫里,都变了面貌,终究不过是失了本心的一可怜人罢了。
杨贵嫔与张贵人的过节,在?于张家,也?在?于张贵人腹中的皇嗣,也?在?与张贵人与宓才人交好,宓才人啊,实在?是太得宠了,就连她,都忍不住嫉妒。
姜嫔意味深长掠了眼下首珠钗琳琅的美人,不知想到什么,嘴边笑意渐渐淡了。
“主子命奴婢出宫典当了这些珠钗首饰换成银钱,是为了……”秋蝉心下发虚,声音渐渐低下,“是为了昔日与主子有过婚约的陆家二公子。”
在?座的嫔妃心底震惊,倒吸了一口凉气,张贵人费尽心思,是为了……接济自己的旧情人?这桩罪名要是坐实,张贵人不止不能抚养皇嗣,就是连自己能否继续活在?宫里,都不一定了。
凡事一旦说出口,就没?了最初的顾忌,秋蝉也?不去看张贵人的脸色,低声将话说完,“陆二公子与主子传信,大抵是遇到了难处,定要主子拿出三百两银钱,不然就将主子与陆二公子旧日的私事高到圣前,主子被逼无奈,才命奴婢出宫典当首饰。”
“此事……”秋蝉眼光躲避,“此事兹事体大,奴婢自知重罪,不敢再?替主子欺瞒下去!”
皇后拧眉,看向下首的女子,“张贵人,你有何辩解?”
张贵人脸色平静,眼底露出一丝狐疑,她迷茫道:“娘娘,嫔妾不知秋蝉在?说些什么。”
“事已至此,主子亲口承认,皇后娘娘还能从轻发落!”秋蝉着急争辩,“人证物?证具在?,主子若执迷不悟,怕是要惹恼皇上?啊!”
张贵人迟疑地看一眼秋蝉,“秋蝉,你跟随我?多年,今日为何要将这顶莫须有的帽子叩到我?头上?,是受何人指使,污蔑于我??”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不敢污蔑主子!”秋蝉缩了下身子,惊慌地躲开?张贵人的审视。
姜嫔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方才说人证物?证具在?,人证有了,那物?证呢?”
姜嫔的话提醒了秋蝉。
秋蝉压住心头的慌乱,抖着手取出袖中信笺,呈到皇后面前,“娘娘,这是主子写给陆二公子的亲笔,娘娘大可找到主子平日习字加以比对,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
宫人捧着信笺,呈到皇后案头,皇后眸光从下首的女子身上?掠过,信笺展开?,众人翘首以待,面色虽是平静,却竖起了耳朵,想知道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倏地,皇后撂下信笺,厉色沉声,“大胆奴才,竟敢偷盗宫中财物,构陷主子,来?人,押下去,严加审问!”
秋蝉神色迷茫,白?着脸色否认,“奴婢不敢诬陷主子,信中是主子亲笔写给的陆二公子,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啊!”
皇后道:“这信是张贵人写给乳母的慰问之语,何来?写给陆家公子的亲笔?”
“不可能!”秋蝉脸色微变,她仰起头,片刻间,身子猛地僵住,好似想起什么,骤然看向伺候在?张贵人身边的春儿?。
“秋蝉姐姐去哪里了,主子正?在?找你呢!”
“秋蝉姐姐对襟的绣纹可真好看,袖口也?别具一格!”
她身形一晃。
原来?……
原来?主子早就为她做了局,她跟了主子这么多年,倒底是高估了主子对自己的信任。
小?太监架起秋蝉,要将人拖出殿外,张贵人上?前拦住,目光在?秋蝉身上?停留稍许,“娘娘,嫔妾今日求见,不止为证明嫔妾清白?一事。”
她缓缓道:“嫔妾身子不适,秋蝉本是嫔妾近身伺候的人,近些日子却神情恍惚,屡屡出错,嫔妾怜她多劳,便允她下去歇着,不想却有人见秋蝉并未在?听月坞,而是频频出入冷宫。”
秋蝉呼吸一滞,一时心跳如擂鼓。
张贵人下意识掐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嵌到皮//肉中。
“嫔妾察觉不对,命人前去查看,意外发现有小?太监鬼鬼祟祟,挖走了冷宫东墙下孟夏枯草的草根,嫔妾留心,将那草根交给了平日为嫔妾调理身子的刘太医。”张贵人止住声,眼底有一丝迟疑,“刘太医言,那草根是可让女子再?无生?育可能的极寒之药。”
“谁这般心思恶毒!”已有嫔妃忍不住,胆寒害怕。
冷宫荒僻,里面住着的都是犯了大错的废妃,谁能料想,那等荒凉之地,竟有如此寒物?!
在?那人说话时,杨贵嫔就抚住了隆起的肚子,面露紧张担忧之色,仿似也?为腹中的皇嗣害怕。
皇后头疼地压了压额角,“竟是如此。”
“那小?太监又是哪宫的人?”
张贵人摇了摇头,神情遗憾,“事出突然,那小?太监警觉,嫔妾查看多日,未再?见他出现。”
“张贵人所言,岂不是那些寒物?也?不知落到哪个宫里了?”
嫔妃们纷纷提起心弦,面露惊恐,后宫看似花团锦簇,谦逊恭和?,实则最是腌臜之地,但进到宫里,走到今日,有几个手段干净,有几个没?结过对家的愁怨。
有人害怕地提议,“娘娘,不如搜查各宫,查出这手段阴险之人!”
张贵人也?有些后怕,好似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禀道:“是嫔妾疏忽,察觉不对应当早日通禀娘娘,那寒物?离了泥土,遇水即融,即便搜宫,怕是也?查不出什么。”
如张贵人所言,文竹领人去各宫搜查,过了晌午,也?未查出何处有异样。
此事要想知道结果,只能审问秋蝉。
今儿?这趟坤宁宫的问安委实热闹,张贵人身子本就不适,又在?殿内久站,待众人散去,她支撑不住,忽觉一阵疲乏,身形晃了一下,身侧一双手臂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女子声音担忧,“姐姐身子不适,不如歇歇再?回听月坞。”
明裳眉头紧锁,望着张贵人苍白?的面色。
“无事。”张贵人勉强提了提唇线,安抚她,“吹多了风有些头晕不适罢了。”
六宫嫔妃已离开?得差不多,两人相伴出了坤宁宫。
隆冬的寒风拂过人面,张贵人捂了捂怀中手炉,瞧了眼旁边沉眉思索的女子,微笑道:“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明裳回过神,目光与张贵人相会,张贵人轻轻点过头。
两人都猜出了那人是谁。
即便猜出,此时也?不能坐实了此事,毕竟那人,尚且怀着皇嗣。然,此事重大,怎会瞒得住那位,又怎会不让那位在?心里记上?一笔。
……
夜色浓稠,如黑墨涂染,乾坤宫内掌着数盏琉璃宫灯,亮如白?昼。
敬事房的小?太监早已捧着嫔妃侍寝的名册退出内殿,今儿?皇上?又没?召人伺候。越到年关,前朝的事儿?就越多,敬事房的小?太监唉声叹气,当年太后娘娘离宫的时候,可是提点过他们大监,皇嗣为国本,两年过去,后宫也?仍旧只有宝珠公主,皇上?不进后宫,他们又如何劝得动。
殿内,李怀修伏案翻阅着一日的公文。
稍许殿门?打开?,全福海擦着一头冷汗入了殿里。
白?日坤宁宫动静闹得大,事关皇嗣,自然要来?与皇上?通禀。全福海忙活一日,到这时,终于查出了些苗头。那小?太监确实能藏,七拐八拐地才查出那人与承明宫有些牵扯。杨贵嫔有孕之前性子傲慢,对谁都瞧不上?眼,唯有待皇上?时,才似化成了柔水。全福海如何都没?想到,闹得那么大地事,竟然与杨贵嫔有关。
他将查明的线索一一通禀。
兹事体大,还是要由皇上?定夺。
李怀修拧起眉,脸色慢慢淡了下去,沉得有些骇人。
全福海多人精,觑了上?位一眼,便知皇上?是真的动怒了。
殿内寂静无声,却压得全福海脊背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近些日子,杨家闹得不太平,杨尚书自恃治水有功,又因女儿?怀了皇嗣,深得圣宠,在?朝上?都能横着走了,便是见了宋文进宋太傅都能呛声几句,前些日子朝中有人提议各家捐款赈灾,皇上?虽未名言,却也?是这个意思,不想被杨尚书一口否决,滔滔不绝回怼了过去。今岁大灾,朝中各家没?少捐赠钱粮,可这些东西?倒底捐去了哪,人人心知肚明,杨尚书是风头太盛,生?生?打了皇上?的颜面。如今杨贵嫔又在?后宫闹这么一出,皇上?能不震怒吗!
宫灯的光明明灭灭映照着李怀修晦暗的脸色。他并非不能猜出杨贵嫔的心思,有孕之后,她便不复从前懂事。
“她杨家是要一家独大么!”
御案的折子掷去了金砖地面,“吧嗒”一声,全福海额头的汗珠倏然就落了下来?,“皇上?息怒!”
他扑通跪到地上?,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哪敢回应这话,不得不得说,杨家确实没?有一个省心的,杨贵嫔的性子也?有几分?像极了杨尚书。但,皇上?是国之君王,自古以来?都是旁人顺着帝王的心思,像杨尚书这般没?有自知之明的,注定讨不得好结果。
李怀修垂着眼睫,捻了捻拇指的扳指,杨家是他御极后一手提拔到今日的位子,三月选秀也?是他有意安排杨贵嫔晋位,为制衡六宫,也?为制衡朝堂。倘若杨家肆无忌惮,他也?不会放任下去。
“永州尚缺刺史,就由杨行海过去担任吧。”
全福海乍然一惊,后宫前朝具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揣摩圣意,皇上?大抵早有心打压杨家,而杨贵嫔这回所行,是生?生?让皇上?定了心思。
……
事情已过多日,六宫照常到坤宁宫问安,有心探听那日之事的缘由,却始终没?闻见半点风声,众人也?渐渐察觉,此事大抵就这么揭过,不了了之。
这日入夜,顺湘苑殿内,透亮的宫灯映出女子的剪影,明裳倚着凭几,手中捧着那本治策,有一搭没?一搭地研读。就在?这时候,守门?的小?太监跑进来?通禀,圣驾朝永和?宫来?了。
皇上?已多日未点寝,原以为今日那位也?不会进后宫,明裳惊讶过后,很快反应过来?,唤来?绘如为她更衣,此时梳妆是来?不及了,明裳对着妆镜照了照,她本就生?得肤白?明艳,不描妆,那位也?会喜欢。
待圣驾到了顺湘苑,明裳已经引一众宫人出殿迎驾,寒冬腊月,天愈发得冷,明裳裹了裹厚实的狐裘披风,屈身福礼,规矩做得不错。
李怀修抬手扶起人,明裳起了身,自然地把手递到男人掌心里,美目盈盈,“皇上?今日终于得空来?看嫔妾了,皇上?这样日日忙着前朝,都不曾歇息,嫔妾实在?心疼皇上?的龙体。”
几近年关,前朝的事一桩堆着一桩,李怀修想起来?就头疼,好在?这女子还算懂事,这话不论真假,都说得中听。
他握了握女子的柔若无骨的小?手,“今儿?倒是乖觉。”
全福海垂着脑袋,抿唇憋笑,怪不得皇上?喜欢到宓才人这来?呢,后宫有哪个主子能如宓才人一样,生?得貌美又十分?会说话。拿捏得住分?寸,知晓什么时候该撒娇,什么时候该守规矩。
入了内殿,明裳垫脚将男人披着的大氅解下来?,交给宫人拿下去,李怀修转过身,随意垂目,就扫到了凭几上?摆着的那本治策,他拨了下扳指,正?要弯腰拿到手中,旁边一只小?手先一步抢了去,明裳神色紧张,心生?懊恼,圣驾来?得太快,她收拾得匆忙,居然将这书给忘了收。她若无其事地把书背到身后,似是想到什么,有意遮掩,“嫔妾新学了一段舞,这就去换身衣裳,跳给皇上?看。”
方要转身,还没?等出内殿,男人从身后叫住她,“回来?。”明裳身子僵了瞬,不情不愿地挪动步子,回到男人面前。
李怀修已经落了座,视线从那张红透的脸蛋扫到她背到身后的手臂,他招了招手,慢条斯理道:“给朕拿过来?。”
明裳磨磨蹭蹭走过去,眸子委屈巴巴的,伏到男人胸怀,犹如春水似的撒娇,顾左右而言他,“皇上?要不要饮茶水,嫔妾采了梅露,让宫人们煮热了,呈上?来?。”
胸口软乎乎的,那女子最会这一套,李怀修屈指捏了把那张脸蛋,没?理会她这点小?心机,只道:“朕这段日子政务忙,倒是忘了问你,这本治策看得如何。”
见这位还抓着治策不放,明裳小?脸有些恼,纤纤柔荑推了把男人胸膛,“嫔妾已经看了多日了,今夜嫔妾不想陪着皇上?看。”
她面皮儿?越来?越红,尤其是用那种法子,她还哪有心思放在?书上?。
那女子推他的时候,眼珠还不时往上?瞄,是在?看他的脸色。
李怀修唇角噙笑,按住了那只推她的小?手,他心情不错,“朕让你多读些书,是想让你识些理,日后朕若无暇顾着你,你也?能自有法子顾全自身。”
明裳心下愕然,她怔了怔,倏地又不知想到了哪儿?,哼了声,“皇上?是说嫔妾很笨嘛!”
这女子性子跳脱也?就罢了,也?不知为何会这般做想,她哪是笨,六宫中,没?人比她聪明。李怀修眉心拧了拧, 脸色转黑,“确实笨,你这聪明的心思也?就都用到了朕身上?。”
明裳理直气壮,“嫔妾是皇上?的嫔妃,嫔妾的心思不用到皇上?身上?,难不成还要用给别的男子嘛!”
李怀修脸色倏然沉下,拍了把她的额头,“胡言乱语!你要是敢,朕就把那人拖出去,在?城楼上?挂上?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也?不足以平他怒气,明知这女子是信口胡说,仍忍不住想这女子与别的男子这般撒娇,李怀修压不住那股震怒。这女子既入了宫,就一辈子都是他的嫔妃。
明裳见好就收,忙环住男人的脖颈,娇声低头,“嫔妾失言,皇上?别生?气了,皇上?玉质金相,英明神武,天底下哪个男子能与皇上?作比!嫔妾只与皇上?这样撒娇……”
李怀修嘴边终于勾出一抹笑,把那双缠着他的手臂扯下来?,“行了,别总这般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子!”
殿内折腾一会儿?,宫人又进殿奉了笔墨,李怀修环着怀中女子的腰身,一笔一划地教她作画。李怀修的文才师承大家,这女子天分?不高,李怀修便只教她一些简单的运笔,他少时的文武师傅从不因他是皇子,而松懈宽容,一向要他不论在?治学还是武艺都要下足功夫,李怀修的性子那时便沉淀下来?,纵使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也?不觉烦闷疲累,坐在?这个位子上?,理所应当做这些事,李怀修一直相信那句天命之语,他生?来?便是天命所归。
师父耐下心去教,明裳写了会儿?就觉得腰背酸痛,手腕也?酸得厉害,又一直这般姿势,实在?枯燥无味。她不想再?学下去,李怀修扫一眼,就看出这女子动的小?心思,耐心等着这人开?口。须臾,明裳就伏到男人怀里,撒娇道:“皇上?,嫔妾手腕好酸,明日皇上?再?来?教嫔妾吧。”
上?京的名门?淑女,能入选入宫中,无不从小?就学礼仪规矩,琴棋书画,为投他所好,唯独这女子,娇气得紧,当真是被家里宠着长大的。
李怀修撂了笔,“明日朕还有看几道奏疏,可没?多出的空档给你当先生?。”
殿内气氛正?好,这时候,殿外全福海硬着头皮,进来?传话,说是杨贵嫔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自打出了那事儿?,杨大人明升暗贬,杨贵嫔安静一段日子,今儿?大抵是听说皇上?来?了宓才人这,真的坐不住,才又用了这个借口。没?等全福海说下去,就见皇上?脸色冷下来?,他没?敢再?开?口,听皇上?道:“身子不适,就去传太医,一个不够,就拿着朕的腰牌,将太医院的太医都传去承明宫候着,再?从朕私库里取出几匣人参一并拿去。”
全福海埋着头,应声退出内殿。
待没?了动静,李怀修沉着眼色,坐下身,抬手按了按额角,手背覆上?一只柔荑,他眼皮子掀过去,那女子温顺地倚到他怀中,声音软乎乎的,“皇上?别生?气了。”
她眨着眸子,颜色娇美,那样动人,“皇上?放心,如果嫔妾有您的孩子,嫔妾一定会安分?守己,不给您添乱。”
李怀修抚着女子柔顺的云发,眼眸黑如深潭,令人无法看清。
……
翌日一早,全福海听到皇上?唤他,进来?伺候的时候,帷幔还垂着,他一眼没?敢往里瞧,恭恭敬敬地伺候皇上?更衣,又禀了昨夜杨贵嫔的病况,无非是些心绪不宁之症,并无大碍。这些李怀修心里清楚,他点了点头,“以后承明宫日日留太医诊脉,脉案隔三日禀给朕。”
全福海忙应下,还没?等他继续禀下去,帷幔动了下,是里头的宓才人醒了。他正?回忆自己还要说什么,脖颈忽地一凉,觑到皇上?的脸色,才意识到自己眼珠子往哪儿?看,后背吓得一身冷汗,忙不迭退去了外殿,忍不住一阵后怕,这对眼珠子差点就要喂给狗了!
明裳本是等那位离开?,才起身的,但她有些忍不住了,她想小?解。明裳脸蛋比上?回红的更甚,见男人走过来?,装模作样地披好外衫,女子发鬓汗湿,面色潮红,比之春光更甚,她大抵是不清楚自己在?男人眼前这副模样。
下榻时,明裳将要起身,腿下蓦地一软,险些跌坐到地,幸而腰背被男人的手臂稳稳托住,才没?摔到地上?。李怀修有些头疼,“不安生?歇着,又要做什么?”
明裳埋到男人龙袍里,指尖攥着男人的衣袖,小?脸憋得红透,“嫔妾……嫔妾想要小?解。”
昨夜这位说这般有助她怀上?身子,便将那物?放了一晚,这时她实在?忍不住了。
第048章 第 48 章
“贵嫔娘娘只是肝火过旺, 以致气血淤积才身子不?适,臣开上几副方?子服下便好?,并无大碍。”高太医背后的冷汗都快湿透了衣裳, 殿外整个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到了承明宫, 这么大阵仗,其中发生了什么,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贵嫔娘娘称身子不?适,和上回一样, 他如何都要诊出不?适的症状。
夜中太医开了方?子,一大早宫人?煎好?了汤药,捧进了殿里,杨贵嫔瞥见那碗汤药就一阵恶心,昨夜皇上终究是歇在了宓才人?那儿, 没过来看她。想到因张贵人?那事, 她自?作聪明, 大抵皇上猜出她所为,才使得?父亲贬离了上京,杨贵嫔越想越烦躁, 一把推开了药碗。小?宫女猝不?及防, 两手不?稳,汤药洒到地上,瓷碗炸裂飞溅,她吓得?面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地, “奴婢该死?,求主子恕罪!”
杨贵嫔心情不?畅, 看谁都不?顺眼,这小?宫女笨手笨脚,惹得?她更为来气,“自?行下去领罚,日后不?必近前伺候,免得?碍本宫的眼!”
小?宫女被吓哭了,不?敢再继续求情,忙不?迭退出了殿门。
承明宫主殿的动静,很快落入偏殿眼中,陈宝林坐在窗边打着络子,听翠苏禀主殿的消息,她讥诮地勾了勾唇,杨贵嫔如此沉不?住气,不?用她推波助澜,她也能与宓才人?斗得?不?相上下。
马上就到除夕,问安时,皇后提点了几句后宫的嫔妃,说?话?间,她多看了下首的杨贵嫔两眼,后者?做派如旧,一如往日,眼高于顶,皇后不?紧不?慢地饮下盏中热茶。
自?那日后,圣驾常去的地方?又成了顺湘苑。
昨儿个又飘了一夜的雪,辛小?五跑到廊下,蹭干净了鞋底的污泥才掀帘进到内殿。
殿内主仆听见动静,都抬眼去看他,辛小?五脸上挂着笑,“主子,丽景轩传信去请了宫外的郎中!”
转眼三月过去,柳美人?与徐答应解了禁足,徐答应已到坤宁宫问安多日,偏生柳美人?称病迟迟没有露面,旁人?都以为是柳美人?托大故意为之,明裳却是知晓,估摸着她那张脸还?没好?利索,不?愿叫旁人?看了笑话?。
明裳眸子弯了弯,“凭她折腾吧。”
怕是不?等她看好?了脸,这宫里就已经留不?得?了。
后午,明裳吩咐辛小?五送了膳房御厨做了金玉羹送去御前。
明儿个是除夕宴,今儿前朝的事也不?少,赶巧的是,全福海刚回拒了秋水榭的徐答应,人?还?没走远,与顺湘苑的辛小?五撞个正着。
徐答应解禁有一段日子,禁足三月,出来后后宫竟像恍如隔世,不?仅嫔妃接连有孕,有新人?进宫,这位份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升,她怎不?着急。一连几日跑来御前,都被门口的狗奴才装模作样地推拒了回去。她憋了一肚子气,正要下台阶,瞧见又是来御前送汤水的宫人?,模样几分眼熟,倒是像顺湘苑的。
而今六宫里,顺湘苑宓才人?深得?圣宠,风头正盛,她憎恶永和宫的柳美人?,同为永和宫的宓才人?,她亦也不?甘嫉妒。
徐答应上前一步,骤然拦住了送汤水的辛小?五,幸而辛小?五眼疾手快,忙避开身子,才没冲撞了面前的主子。
辛小?五弯着腰,心底暗道来的不?是时候,主子避着风头,不?愿多得?罪了人?,偏生旁人?嫉妒主子的恩宠,总要与主子针锋相对。
他眼底闪过冷光,恭敬做了礼,“奴才请徐答应安。”
徐答应瞧着这奴才恭恭敬敬的卑微样儿,得?意地轻笑了声?,宓才人?得?宠,可?她下面的人?,好?似并不?长进啊。
她明知故问地威吓:“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这般没有规矩,冲撞了主子可?是大罪!”
辛小?五觍着脸赔笑,不?见发怵,“汉白玉台阶斗高,奴才怕御前失仪,才冲撞了主子,给主子赔罪了。”
言下之意,毕竟是在乾坤宫,到御前谁都得?规规矩矩,哪容得?下徐答应随口污蔑。
廊下全福海听见些许,目露欣赏,这顺湘苑的宫人?也是人?精,知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看似唯唯诺诺,实则四两拨千斤,将错处不?动声?色摘了出去,宓才人?倒是会选人?。
全福海是御前大公公,听得?都是皇上的意思,这厢还?轮不?到他上前主事。
徐答应怎会听不?出这奴才的意思,她气得?牙痒痒,拧紧手帕,“顺湘苑的奴才,倒是一个比一个牙尖嘴利!”
辛小?五陪着笑,只当没听到徐答应的讥讽。
旁边伺候的素冬瞧见主子被激恼,轻碰了下主子的手臂,且不?说里头皇上清不清楚殿外的情况,廊下全公公可?都看着呢,主子这时候失仪岂不是更惹皇上厌烦。
经一提醒,徐答应回过神,她平了平心绪,瞧好戏地扫了眼辛小五手中的食盒,冷笑一声?,“别高兴得?太早,皇上忙着呢,没空见你们主子!”
辛小?五不卑不吭地弯低了身子,“皇上见与不?见,就不?劳徐主子操心了。”
全福海眼瞧着徐答应眼露怒火,可?不?敢再看下去,忙上了前,“天寒,徐主子仔细冻坏了身子。”
他一插嘴,徐答应的怒气不?好?再发出来,她揪着帕子,也不?看全福海,狠瞪了辛小?五一眼,“素冬,我们走!”
待人?离开,辛小?五立即擦了把额头的凉汗,他是气不?过旁人?如此讥讽主子,才回了那句话?,幸好?御前公公精明。
他很懂事地朝全福海感激地低了身子,“多谢全公公。”
不?怪宓才人?得?宠,调//教出的宫人?也是有眼色,机灵着,全福海方?才也全不?是为了帮他,真在御前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徐答应是这几日被拒的回数多了,失了理智,回去好?好?想想,就能明白过来,倘若她真的追究下去,终要惹皇上不?喜。
六宫奴才到御前能否见到皇上,全看自?家主子是否得?脸,辛小?五提着食盒送进了内殿。
果?不?其然,这夜又是宓才人?侍寝。
得?知皇上夜里又召幸了宓才人?,徐答应记起?白日的事,越想越气,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也配给她脸色看,什么东西!
徐答应抚着胸口,怒气不?减,指着传话?的宫人?道:“说?我身子不?适,即刻去顺湘苑,请皇上过来!”
那宫人?愣了下,被主子扔过来的核桃压到脑袋,疼得?嘶了口气,没敢埋怨,起?身就就奔出了秋水榭。
素冬抿唇,并不?赞同主子的做法,宓才人?圣眷正浓,正是得?皇上宠的时候,主子又刚解了禁。白日全公公的态度就可?见,皇上显然宠爱宓才人?胜于主子。她觑着主子阴沉的脸色,知这是主子盛怒下乱了方?寸,正想该如何去提醒。
她思量间,殿外又跑进小?太监神色紧张地通禀,“奴才请主子安,方?才小?三子得?主子令前去永和宫,不?想迎面遇见贵嫔娘娘,贵嫔娘娘声?称受小?三子冲撞,腹中皇嗣不?稳,罚小?三子在宫门前跪着呢!”
徐答应恼得?倏然拍案,“凭她杨贵嫔再如何清高,还?不?是宫外母家遭贬,宫内争宠争不?过宓才人?,居一宫主位,倒将威风耍到了我头上!”
换作往日,徐答应忌惮杨贵嫔的出身,万不?会轻易与杨贵嫔对上,今日实在是被顺湘苑那个狗奴才气昏了头,又被杨贵嫔如此欺负,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同时徐答应也是在想,或许今日事情闹大,能惊得?动那位过来,叫她宓才人?还?如何安心侍寝。
今儿这事儿落到小?三子头上,简直是无妄之灾,他脑门被主子砸出的核桃印子还?没退下去,又被杨贵嫔罚跪在承明宫宫门前,宫道夹杂着刺骨的寒风,他衣裳又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
要是这么跪一晚,到了明日,他半条命就没了,他祈求着主子能念在他还?算忠心,办事还?算得?力的份儿上,赶回来为他求求情,少罚几个时辰。小?三子哭丧着脸,裤管里灌进寒风,上下牙齿打颤,几近要冻得?没了知觉。
杨贵嫔今儿得?知又是宓才人?侍寝,也有些恼火,太医院日日有太医过来诊脉,皇上却从未来看过她一回,父亲又被贬离上京,她愈发确信,皇上是发现?了算计张贵人?那事是她所为,皇上将事情压了下去,不?代表没生不?虞,真的不?与她计较。倘若换作以前,她何以把早已败落的张家放在眼里,可?如今张贵人?怀了皇嗣,比之如今已大为不?同。
她心下正慌着,抬眼间乍然瞧见地上一道黑影,好?生吓了她一惊,她便把憋着的心气,都发到了这小?太监身上。
徐答应住在承明宫,也是个不?老实的,起?初过来巴结她,而今见她有些失宠的兆头,又去御前送羹汤,当她看不?出什么心思!
杨贵嫔正往主殿走,片刻功夫,徐答应从秋水榭出来,与她请安,杨贵嫔冷冷睨她,“请安就免了吧,明儿除夕,本宫还?要回去好?好?歇息。”
徐答应笑意仍在脸上,“嫔妾本不?该打扰娘娘,只是不?知嫔妾下面的宫人?犯了什么错处,要受娘娘这么重?的责罚。”
下面的宫人?,自?然指的是还?跪在承明宫门前的小?太监。
杨贵嫔眯着眼冷笑一声?,“徐答应倒是耳聪目明。”
徐答应不?语,应下了杨贵嫔这句话?。杨贵嫔本就没把徐答应放在眼里,她是这承明宫的主位,自?是想惩治谁就惩治谁。
她抚了抚隆起?的肚子,“你宫里头的奴才冲撞了本宫,别说?一个太监,就是你,本宫要你跪,你也跪得?。”
徐答应眼底闪过一抹恼色,“贵嫔娘娘不?过是承明宫主位,又非六宫主位,难不?成这后宫还?没有天理宫道,都由贵嫔娘娘一人?说?了算了!”
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素冬已极为隐晦地扯了下主子的衣袖,提醒主子,杨贵嫔毕竟怀着皇嗣,倘若当真动了胎气,主子必是第一个受皇上震怒。
徐答应丝毫不?顾忌素冬的提点,今儿她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承明宫日日有太医过来,皇上却从未来看过杨贵嫔一回,可?见杨贵嫔已经渐渐失宠,即便生下皇嗣,还?不?知道能不?能养的住,她有什么好?怕的!
杨贵嫔本就没将徐答应放在眼里,想赏便赏,想罚便罚,也从不?需得?旁人?准允,她冷下脸,“本宫是承明宫主位,这承明宫,本就是本宫说?的算。”
她不?紧不?慢道:“徐答应不?敬上位,又冲撞本宫,便罚到承明宫在同那太监一同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准她回殿歇着。”
杨贵嫔当真敢罚她!
即便事情如徐答应所想,真正到这一刻,她开始生出些慌乱,杨贵嫔因怀着皇嗣,跟着伺候的宫女太监有七八人?,两个宫人?上前要将徐答应押去宫门外,徐答应定定心神,急声?,“皇上数日未到承明宫,贵嫔娘娘不?怕皇上知晓今日这事,遭皇上不?喜!”
杨贵嫔眼底神色倏然一冷,手心攥紧了帕子,“本宫再如何也怀着皇嗣,你如此替本宫着想,不?如想想如何度过今夜!”
如徐答应所期盼,承明宫闹的动静确实大,也惊动了顺湘苑。明儿个除夕,今夜皇上是处理完了政务才到顺湘苑,结果?还?未过多久,前朝又有急报要禀,全福海马不?停蹄地呈到御前,未等歇口气,就听说?了承明宫闹出的事。
来传话?的是秋水榭里的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求要见皇上,全福海勉勉强强听完,猜出个大概。杨贵嫔虽性子高傲,却也不?屑与别的不?得?圣宠的嫔妃主子计较这点小?事,大抵是徐答应说?了什么,才惹怒了杨贵嫔。只是这宫人?是徐答应宫里头的人?,自?然都向着徐答应说?话?。
全福海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通禀皇上,那宫人?见他没给个准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皇上不?过去,徐答应今晚就要被杨贵嫔罚得?不?行了。他眼皮子跳来跳去,没个法子,还?是进殿传了句话?。
殿内,李怀修正坐在案后,处理淮北急报,牵涉政务,明裳听话?地在一旁研磨,不?敢出声?打扰。
全福海走到屏风外,听不?见里头的动静,猜到皇上正忙着政事,他咽了咽唾,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硬着头皮道:“皇上,承明宫来了宫人?,贵嫔娘娘与答应主子起?了争执,请皇上过去看看。”
话?音落下,稍许,才听见里头沉声?问他,“又出了何事?”
全福海抹了把额头虚汗,忙回道:“听传话?的宫人?说?,是贵嫔娘娘与答应主子言语不?和,贵嫔娘娘一气之下罚答应主子跪去承明宫外。”
李怀修已经听得?厌烦,懒得?处理后宫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既是如此,便罚她跪上一个时辰,跪够了,就回去安生待着,别再出来添乱。”
一旁伺候笔墨的明裳听得?弯了弯唇角,徐答应往日巴着杨贵嫔,今儿倒是出奇了,还?能与杨贵嫔生出口舌。
她这点子笑都落进了男人?眼里,李怀修处理完政事,传人?进来,八百里加急送去淮北,这时才腾出空,压了压眉心,淡淡扫了旁边的女子一眼,“好?笑?”
明裳倏然站直身子,拨浪鼓似的摇头。
李怀修轻嗤了声?,他近日常来这女子这儿,倒是让她得?意。
徐答应一番算计落了空,在承明宫外回了一个时辰,冻得?瑟瑟发抖,她将这笔账都算在了杨贵嫔和宓才人?头上。定是宓才人?言语挑唆,皇上才看都不?来看她一眼。
昨日忙了一日,李怀修确实有些疲累,没心思再幸那女子,翌日除夕,圣驾一大早就出了顺湘苑,直到后午,南国使臣觐见,才算见完了外邦使臣。
晌午未用午膳,李怀修靠着椅背揉了揉太阳穴,不?等片刻歇息,外面又传各朝臣觐见,全福海在一旁伺候,都看得?格外难受。
朝中大臣党派纷争,六宫嫔妃勾心斗角,谁又能知道皇上的难处,体会皇上的苦楚。先帝爷不?作为,大魏基业交到皇上手里就是个烂摊子,又连年天灾不?断,皇上初登基那年,宵衣旰食,鲜少好?眠,要承担的担子实在太重?太重?了。
全福海此时却是想,倘若宓才人?守在皇上身边,定能想法子让皇上展颜欢愉,歇息片刻。宓才人?虽总是惹得?皇上黑脸,但有宓才人?在,皇上才会有一丝寻常人?该有的喜怒,而不?是高高在上,万民奉如神袛的君王。
除夕年宴,帝后要一同出席,朝臣散去,皇后的仪仗适时到了乾坤宫。
全福海前去通禀一声?,回来迎皇后进了内殿。
皇后今日梳了大妆,孔雀绿的宝石点缀,映衬明黄钗环鸾鸟,雍容端庄,华贵怡然。她福了身子,端上带来的食盒。
“皇上忙了一日,夜中还?要饮酒,先吃些羹汤垫垫吧。”
李怀修点点,吩咐宫人?赐座,淡下声?,“皇后想得?周到。”
不?轻不?重?的一句,虽是夸赞,却不?见多余的情绪。
皇后面色不?变,柔声?说?了几句六宫近日的事,不?知想到什么,顿住了声?,斟酌一番,才开口,“嫔妾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李怀修语气平静,“皇后但说?无妨。”
皇后便道:“杨贵嫔与徐答应同住承明宫,昨夜……”皇后微顿,轻描男人?脸色,避开那事,继续道,“因昨夜之事,杨贵嫔与徐答应起?了争执,今日一早,杨贵嫔位居主位,不?见徐答应请安,便吩咐宫人?去看,两人?又生了口角,杨贵嫔月份大,动了胎气。”
“砰”地一声?轻响,汤勺掷回了碗中。
李怀修已搁置下了羹汤,脸色生寒。
皇后叹息一声?,“幸而太医去得?及时,并未出差错,臣妾知皇上今日忙着前朝,才未叫人?通禀。杨贵嫔身子不?妥,臣妾本想嘱咐她不?必去今日除夕宴,她却执意不?肯。”
“让她去。”李怀修沉着脸色,眼底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皇后心惊地捏紧了帕子,垂首应声?,心中却是知晓,杨贵嫔的恩宠,已然散尽了。
第049章 第 49 章
彼时明?裳正?在内殿梳妆, 一早承明?宫闹得动静大,听闻徐答应生?生?挨了十个巴掌,幸而?太医赶到及时, 杨贵嫔腹中皇嗣才?没有损碍。有人不禁失落, 但这些事?都与明?裳无关,再过一个时辰就是除夕年宴, 外邦来贺,举国同欢。
年宴设在建章宫,张贵人身子不适, 留在听月坞养胎,并未出席。嫔妃们以为经今早那一遭,杨贵嫔也会留在宫里,不想,六宫嫔妃坐得差不多时, 杨贵嫔扶着隆起的肚子, 坐去了丽妃下首。没多久, 徐答应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也入了殿落座。
后?宫再有争斗,也不能斗到年宴上丢人现眼, 嫔妃们面和心不和, 交相换盏,闲谈趣事?。
两刻钟后?,帝后?一同入殿。歌舞奏起,众人祝君王万年,大魏万年。在强盛的国力碾压下, 外邦即便不甘称臣,也不得弯低了腰身, 以求帝国庇护。
杨贵嫔吃了安胎药才?过来,殿里生?着檀香,她闻着蹙眉,有些不舒服,便捏了帕子抵住鼻尖。
这番情?形落在旁人眼中,难免有装模作样的嫌疑。丽妃身子不见好,仍旧来了除夕宴,妆容为她掩去了几?分病态,观赏歌舞间,余光瞥见杨贵嫔渐渐有些不适的脸色,她拧了眉,随口道上一句,“杨妹妹有孕不适,不如回寝殿歇歇身子。”
杨贵嫔下意识看向高位的男人,眼神中有几?许期盼,李怀修放下酒水,眼眸未抬,淡淡道了一句,“朕吩咐宫人给你备撵。”
杨贵嫔强撑着挂上笑脸,抚了抚隆起的肚子,“嫔妾想留下陪着皇上。”
作壁上观的皇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唇边浮起一丝轻笑。
倘若杨贵嫔识趣,就该知晓,此时应顺着皇上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回承明?宫养胎,再折腾下去,把肚子里的皇嗣折腾没了,届时醒悟可就晚了。
明?裳不胜酒力,吃了些甜酒面颊绯红,脑中发晕,她怕失了仪态,低声嘱咐绘如扶她出去走走,醒醒酒气。
没人注意,低位嫔妃的席位少了几?人。朝臣席上,却是始终有一人,自入了内殿,目光就不曾从?那处移开。
同僚与柳絮白对酌,奉承他?如今可是御前的大红人,柳絮白承了酒水,面容青隽,分明?的指骨握着酒盅,面容含笑,谦和疏离,温润如玉般的青年公子。那同僚是与柳絮白同去赈灾的参军武将,他?目露欣赏,不禁多聊了几?句,“某不才?,家中有一小女闺中待嫁,不知柳大人可有意与某结为姻亲。”
两性结好之言,本该与父母商议,但那同僚是一武将,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当下提出来,也不是要探探口风,以免让人捷足先登。
柳絮白眼眸闪烁,不动声色地客套推拒,“江大人看重下官是下官之幸事?,只?是下官为报君国,并无成婚之意。”
那人抱憾离开,与柳侍郎共同主事?数月,柳侍郎为人,他?自是信得过,只?是可惜了……
柳絮白眼睫垂下,撂了酒水,那处已没了人影,他?招来侍酒的宫人,低语吩咐。
……
已至深夜,这是明?裳入宫过得第一个年关。
绕过抄手游廊,往前便是一处热泉。明?裳扶着绘如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坐下,天冷,走了这一段路,明?裳神思已经清明?,但她还?不想太早些回去。
因呈上那折万民奏疏,皇上龙心大悦,为父亲调任官职,父亲新上任,便去了地方巡视水利,眼见开春,冬雪消融,倘若有坝堤泄洪塌陷……
思绪扯远,牵出明?裳一番哀伤的愁肠。
回建章宫走了近路,除夕雪夜,绘如提着宫灯,谨慎地扶住主子,“主子仔细台阶。”
明?裳披着的狐裘厚实,拖在地上并不好走,下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她眉尖叠了一层又一层,红墙裹了华美的月光,覆着霜雪,天地万物仿似都静谧柔和起来。
这时的宫人大半都去了年宴伺候,明?裳忽然?玩心大起,捡了地上的梅花握在手心,接落漫天的寒英。
“许久没用雪水煮过茶了,待明?日吩咐几?个宫人去捡些雪水,要花尖儿上的才?最好。”
不等明?裳话音儿落下,遥遥传近一道男声,“京城的贵人会享受,竟用雪水煮茶!”
明?裳脚步倏然?一顿,主仆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绘如皱眉护到明?裳身前,“你是何人?”
除夕年宴,进宫受席不只有上京四品以上官员,还?有各地方官吏,外邦使臣……鱼龙混杂,明?裳是后?宫嫔妃,倘若被人看到深更半夜与外男私下见面,是跳进湖里也洗不清。
那人从宫墙后踱步而出,眉高目阔,耳挂长铛,足抵革靴,着一身异域胡服,见这身衣着,明?裳当下有了判断。
“尚是我大魏年宴,三王上贸然?离席,怕是不合我大魏规矩。”
乌石风鹰戾般的深眸微眯了眯,“你知道我的身份?”
明?裳讽笑,“三王上入我大魏,只?进奉一斛珠宝,出手如此阔绰,宫中有谁会不记得?想必三王上定然也记得我魏人之英勇,不然?怕是这一斛珠宝也无啊。”
今岁大魏天灾不断,乌石风早闻得消息,大魏自救不得,正?是引军南下,攻破大魏关卡城池的最好时机,可恨魏人擅用奇/技/淫/巧,守城护城,打了六个月的仗,最后?落魄而?归。乌石风心中自恨,老王上命他?此行,他?岂能心甘情?愿!故而?仅献上一斛珠宝做以奚落。
乌石风被讥讽一番,不见怒色,反而?拍掌大笑,笑声震林,“本以为大魏女子只会诗书琴画,作那花瓶美人,不想竟也有如此泼辣的娘子!”
见这人不见怒走,居然?还?要笑夸一番,明?裳面色顿冷,愈发不加客气,“料想王上出来已久,跟随的护从?怕是急得汗如雨下,不知如何。”她话锋一转,“入我大魏朝,王上还?是守着我大魏规矩才?好。”
乌石风眼底露出一丝兴味,毫不害怕明?裳的威胁,反而?咧嘴笑道:“不知娘子何以尊称,小王帐中尚未娶妻,倘若娘子愿意,小王愿许娘子……”
“三王上慎言!”明?裳咬紧了唇珠,目露冷色,只?恨自己今夜离席,才?招惹了这蛮子!“我与王上素不相识,王上的内帐还?是留给旁人吧!”
她压了压兜帽,一眼都不看乌石风,捏了捏绘如的手腕,转身便走。
肩头?的红梅随风而?落。
乌石风也不去追,革靴踏过霜雪,乌石风捡起地上的沾雪的梅花,不言不语地捏了两下花瓣,微微一笑,竟是在想,她的雪水煮茶会是何滋味。
……
明?裳走得极快,路遇厚雪,若非绘如眼疾手快,险些就要跌了一跤。
到建章宫廊下,她方才?停住身子,回头?张望一眼,见无人跟来,方才?安心,压住心头?砰跳,烦躁拧眉,那蛮子放肆嚣张,她确实有些怕那人会一路跟着他?。
绘如悉声安抚道:“主子且放心,天子脚下,没人敢闹出乱子。”
“但愿如此。”明?裳敛眸低声,但愿此事?就此揭过去。
殿内歌舞升平,不知已换了多少曲目,明?裳从?偏门入内,她低头?落座,本以为无人注意,殊不知早就落入了上位的眼。
李怀修与朝臣饮了两盏酒水,抬眼扫过下面的席位,见那女子过了这么久才?回,微拧眉峰,这番情?形,自然?也落到了时刻注意皇上神色的杨贵嫔眼中,她故作整饰妆容,不经意也看向下首的女子,才?人的席面要远,这处只?能看到那抹胭脂红的窈窕身形,与旁坐的宫嫔对语,一颦一笑,如柔柔春水般潋滟浮光。
这般艳色姿容,将金碧辉煌的宫羽都衬得黯然?失色 。
杨贵嫔眼波微动,一时竟不知,自己为何要忍着身子不适,非要来这除夕宴,是为让旁人艳羡,自己怀了皇上的孩子,还?是为了见那位一面。可是见了有什?么用呢,那位六宫不止她一人,甚宠的,也不再是她。
下面的嫔妃与她说话,无非是一些奉承恭维之语,她不知如何饮下的茶水,只?觉得这年宴的茶也不过如此,甚无滋味。
皇后?将杨贵嫔已有发白的脸色看入眼中,她转过脸,温声请话,“臣妾见杨贵嫔面色似有不妥,不如先让她回承明?宫歇息。”
李怀修眸色淡淡,点了点头?,由皇后?做主。杨贵嫔这时神魂失落,听得那宫人得皇上下旨,免自己身子不适,先行离席,她竟眼光倏然?一亮,皇上还?是记挂着她。杨贵嫔面颊由白转红,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退了席面。
有人见到了杨贵嫔离开,知晓是何缘由,心中不禁发酸,可惜她没有杨贵嫔的肚子,也没有杨贵嫔的家世?,皇上几?个月来一回,该如何才?能怀上皇嗣。
杨贵嫔离开不多久,殿外忽急匆匆跑进一小太监,到全福海跟前俯首耳语,全福海闻言,面色大变,忙去圣前通禀。
谁也没想到,除夕宴散得这般快,耳风灵敏的人,很快就得知了缘由,杨贵嫔与王采女在御花园起了争执,王采女落水,吓得杨贵嫔胎动,被宫人七手八脚地抬去临近的宫殿,将要生?产了!
杨贵嫔怀胎七月,尚不到生?产的日子,来得如此快,众人始料未及,倘若出了什?么意外……
皇宫的密辛外臣没人敢打听,唯独后?席的那一人,等待胡部使臣出殿,才?沉着眼离开。
明?裳随着一众嫔妃赶到时,王采女已被宫人救出了水,冬日的湖水寒凉无比,王采女鬓发散乱,衣衫尽湿,她苍白着一张脸色,瑟缩身子,神情?惊慌失措。
夜中起雪,前几?日角落有积雪未化,来不及清扫,难免会有失足,王采女落水就落水了,偏生?还?连累了杨贵嫔。杨贵嫔肚子里揣着金疙瘩,倘若出了闪失,王采女还?能安然?无恙!
生?产仓促,稳婆几?乎是一路疾跑,气喘吁吁地进了产房,太医院为杨贵嫔安胎的太医也赶到殿外,雕花扇门内,不断传出女子阵阵痛苦的喊叫声,听得人唏嘘惊心,女子生?产竟是这样可怕。
殿外气氛压抑,众嫔妃觑着皇上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李怀修负手而?立,脸色一阵沉寒,王采女抖着身子,湿透的衣裳来不及除,只?裹着宫人取来的外袍,失声哭道:“皇上恕罪,嫔妾从?没想过要害杨贵嫔的孩子……”
皇后?眉眼惋惜,懊悔地福身请罪,“若知会生?出此事?,臣妾该用个近身的人送杨贵嫔回承明?宫。”
李怀修看向皇后?,平静地开口:“与皇后?无关。”
这一句,已给足了皇后?体面,皇后?眼露感激之色,起了身子。
后?宫中,皇上敬重皇后?,这分敬重中更多的却是冷漠疏离。圣驾每逢初一十五才?会去坤宁宫,有时皇上也只?是到坤宁宫用膳,皇后?一月里侍寝的次数从?不及六宫宠妃。然?单凭这一分敬重,足以令人艳羡。
王采女掩面啼哭,今日这桩事?实在蹊跷,王采女无缘无故,怎会去害杨贵嫔腹中的皇嗣,而?且她又怎会有那个胆子?
李怀修捻着扳指,睨向王采女的目光,冷如冰凌。杨贵嫔有孕后?虽性情?张扬,做尽他?不喜之事?,但这毕竟是他?的孩子,他?期盼了数月的幼子。
但凡涉及此事?的人,他?绝不会姑息。
“今日,究竟生?了何事??”
王采女触及到皇上的视线,脊背陡然?生?寒,两腿发软,牙齿颤颤,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倘若杨贵嫔的皇嗣当真难以保全,她怕是……怕是也不必活着了。
她现在无比懊悔,为何……为何要去那御花园!
“回……回皇上,”王采女脸色惨白,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头?上落,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嫔妾……嫔妾有罪!”
“今日本是嫔妾生?母忌日,故而?嫔妾称病未去除夕宴,嫔妾自知宫里不能烧纸钱,又因与丽妃娘娘同住一宫,害怕叫丽妃娘娘宫中人察觉,便去了御花园。本该是寻个僻静的地方,见那处亭湖风光尚好,背靠山石,积雪平坦十分,嫔妾才?留了心,唤贴身的宫人到外面看着,独自留下烧纸钱祭奠亡母。不想,恰好被经过的杨贵嫔发现,杨贵嫔拿此要挟嫔妾为她做事?加害宓才?人!”
王采女此时悔恨交杂,手心直冒冷汗,未干的发鬓湿漉漉的贴紧额头?,她却是分不清冰冷的湖水,还?是因惧怕皇上震怒,流出的汗水。她刻意咬住了最后?杨贵嫔的要挟,王采女不蠢,皇上甚是宠爱宓才?人,而?杨贵嫔又因此心生?嫉妒,从?中挑拨,皇上心中那杆秤也会无意中偏颇,从?而?迁怒于?杨贵嫔。
杨贵嫔竟要挟王采女加害宓才?人!在场众人脸色微变,目光不禁投到宓才?人身上,杨贵嫔确实聪明?,只?不过她此时可会后?悔,要恶有恶报,算计未成,还?险些要害了自己的孩子。李怀修抬眸,多看了那女子一眼,明?裳心中甚是委屈,她什?么都没做,因圣宠却屡屡遭人嫉恨陷害,察觉到男人的视线,红唇微瘪,眸子湿红,泪眼婆娑,如一朵无辜受风雨催打的娇花。
不知为何,李怀修分明?知这女子是演戏给自己看,却心中怒火更甚。他?宠着一个女子又如何,在这之前,他?又何尝没宠幸过旁人,却从?不见像今日这般,三番四次受人针对。
见皇上脸色有变,沉如黑云,王采女压住砰跳的心脏,着急抢声:“皇上,嫔妾怎敢去害宓才?人啊!嫔妾哭求着杨贵嫔放过嫔妾这一回,杨贵嫔却威逼嫔妾,见嫔妾仍旧不愿,转身便走,扬言要回去禀告皇上!嫔妾这才?心中恐慌,想要拉住杨贵嫔,诉说苦楚,却不知怎么的,鞋底滑湿,身子忽然?歪了下,就掉进了身后?的湖里。”
“嫔妾怎敢去害杨贵嫔,嫔妾是真的没料想到,会拉扯到杨贵嫔衣袖,害得杨贵嫔跌坐到雪地上,动了腹中的胎气,倘若嫔妾早知结果,嫔妾宁愿皇上因祭奠生?母责罚嫔妾啊!”
王采女痛哭哀嚎,嘴唇抖得厉害,泪水拼命往下掉,一双腿跪得酸麻,惊惧之下,她却毫无知觉。
殿内的嫔妃唏嘘地望着地上跪着的王采女,面露疑惑,各怀心思,明?裳指尖搅着帕子,思索前因后?果,不经意间瞥到人群里,同样叹息拧眉的陈宝林,陈宝林与一同过来的嫔妃并无不同。明?裳眼睫颤动,沉思回忆,她从?殿外回建章宫时,陈宝林子的位子,似是也空了许久。
她收回神,稍许,又似无意多看了一眼,顿时呼吸一滞,陈宝林的鞋底,沾了太多混着雪水的泥土。
第050章 第 50 章
寂静之中?, 姜嫔忽然抿唇轻声,“积雪路滑,天色又黑, 王采女看不清路倒没什么, 但……”
但即便无心之失,也?是害了杨贵嫔早产, 倘若杨贵嫔有闪失,也?与王采女脱不开干系。
姜嫔似是不忍叹了口气,适时止住了声。话没说完, 众人却都是明白了姜嫔的意思。
王采女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她?不敢再去哭求皇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想这其中?,有什么她?忽略之处。
便是在这时, 内殿传出一阵女子?惨痛的口申口今声, “皇上……”杨贵嫔话音断断续续, 越来越弱,只叫人听见?一句,“嫔妾……好疼……”
稳婆跑出内殿, 不甚撞到桌椅, 几乎是连滚带爬到御前,抖着臃肿的身躯,吓得不敢抬头,“皇上,贵嫔娘娘几回生?不出, 脱力晕过?去了!”
李怀修下颌绷紧,厉声道:“太医, 立即去为杨贵嫔诊脉!”
太医院赶来的太医匆匆进了内殿,听闻圣令,嫔妃们面色微变,皇后也?微皱起了眉心,稍许,她?上前温声道:“臣妾记得库房里有去岁北地进贡的雪山灵芝,想来于杨贵嫔身子?有益,嫔妾这便遣人去拿。”
此时,无人再去管王采女是否有罪,不管怀着什么心思,都紧张地盯去了内殿。
杨贵嫔这一胎,生?得实在艰辛。
她?感受到额头,侧脸,脖颈乃至全身如雨的汗水,此时,她?后悔之心不比王采女少,她?也?未料想,那一跤,跌得这般厉害,仿佛断了骨头。还未等?她?感受到何?处疼痛,下身就像撕裂了一般,宫人七手八脚抬她?到最近处的偏殿,她?要在这里生?下她?腹中?的皇嗣,她?和皇上共同的孩子?,她?期盼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到这一刻,她?真的好怕,怕自己会出事,怕孩子?会出事,她?好悔,悔自己这些日子?做尽了皇上不喜之事,倘若……倘若能?够重来一回,她?定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恍恍惚惚中?,杨贵嫔睁开了眼,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哭求,“主子?醒醒啊!主子?!”
喉咙中?被灌进苦涩的汤药,杨贵嫔猛地呛了一口,接生?的稳婆宫人瞬间面露喜色,“主子?醒了!”
半个?时辰后,稳婆抱着皱巴巴的胎儿一脸喜色地跑到殿外,“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贵嫔娘娘诞下了一位小公主,母女具安!”
闻言,王采女脱了力般瘫软到地上,鬓发脏乱,脸色惨白,几乎没了半条命。
嫔妃齐声道贺,“嫔妾等?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杨贵嫔诞下一女,于有人而言,算不得好事。在宓才?人之前,最受宠的便是杨贵嫔,而今杨贵嫔生?下公主,待身子?调养得好了,有公主在,怎会少得再入皇上的眼。
想到此的嫔妃,面上颇有强颜欢笑的意味。杨贵嫔平安生?下公主,最真心道喜的人,只有王采女了。
夜色已深,杨贵嫔生?下公主后休息在了偏殿,嫔妃散去,而王采女因祭奠烧纸被降为官女子?。
已近子?时,乾坤宫中?仍旧掌着明亮的烛火,除夕后三日休沐,明日不必上朝。折腾一日,全福海一把骨头快散了架,他?几回觑向御案后的皇上,忍住了腹中?劝阻。今日生?出的事让人心惊,杨贵嫔有孕后即便得皇上不喜,今日也?见?,皇上是疼爱小公主。如今后宫也?有两位公主,却迟迟没有皇子?,不知?张贵人这一胎,会是皇子?还是公主。
全福海七想八想,倏忽耳边听闻皇上沉声吩咐,立马挺直了脊背前去听令。
李怀修靠到椅背上,指骨敲着御案,轻描淡写,“去查查在王氏女之前有谁去过?御花园,六宫凡有所牵涉者,赐自尽。”
全福海脖颈霎时一抖,垂首听命,退出了内殿。
……
重元宫
明月高悬,除夕宴忽生?变故,早早散去,丽妃身子?不好,虽未去偏殿凑那个?热闹,却也?叫耳目听着动静,很快,她?便得知?了,杨贵嫔平安诞下了一位小公主。
后宫里,除却宝珠,又多?了一位公主,却始终不见?皇子?。当今世道,那位子?上坐的终究是男人,女子?纵然再出色,也?要被圈在男人所画的牢笼中?。
但,公主再不济,也?是皇上的孩子?,杨贵嫔聪明些,皇上待她?怕是要如旧日了。
孟静瑶是个?不中?用的,这么久了,竟还不见?动静。
丽妃捂着怀中?的暖炉,喉中?忽生?出一股痒意,她?抵住唇角,猛咳了两声,胸腔震颤,仿佛要咳出心肺。
“娘娘!”清沅捧着汤药进殿,听见?咳喘声,面色一惊,慌忙放下药碗近前扶住丽妃的身子?,扭头向外着急喊道:“来人啊,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必……”丽妃嗓音咳得嘶哑,她?扫一眼帕子?沾染的血迹,嘴边苦涩淡笑,若无其事地将帕子?收入袖中?,平复下胸腔的干痒,含声道:“夜色已深,不必惊扰六宫。”
“可是娘娘的身子?……”清沅急声。
丽妃合上眼,轻摇了摇头,“无妨。”
床榻里的女子?,面色苍白,形容消瘦,阔大的衣袖中枯骨般的手腕挂着一对儿孤零零的玉镯,清沅识得那物,是娘娘入王府那日,老爷私下托人送来的,娘娘生?母去得早,而今老爷也?没了……
清沅鼻尖发酸,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惹娘娘更是伤心。
她?缓了缓,起身端来熬好的汤药,“太医交代这药娘娘要连用七日,娘娘将这药用了再歇息吧。”
丽妃不觉那汤药有用,她?的病一日重上一日,甚至咳出的血迹也?越来越多?。她?呼吸起伏,捏着帕子?的手轻轻颤抖,这么多?年已经走过?来了,她?撑着这副身子?,便是爬也?要把剩下的路爬下去。
“好,用药吧。”
……
贵嫔往上便是妃位,而今六宫妃位,不过?只有丽妃一人,丽妃潜邸侍奉皇上,当年在皇上出征时又有大功,纵使未育有皇嗣,升至妃位也?无可厚非,没人敢有异议,但杨贵嫔进宫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虽生?下皇嗣,却是个?小公主,当初阮嫔是潜邸旧人,养育公主多?年,也?只到了贵嫔位份,倘若晋升,也?就意味着杨贵嫔的眷宠过?于深厚了,如此一来,六宫都在观望动向,皇上是否会给杨贵嫔晋升。
晨曦初露,辛柳轻手钩起帷幔,唤明裳起身。年历初一,六宫嫔妃都要去坤宁宫请皇后大安。
这是明裳入宫后的第一个?年岁,再过?一月,入宫也?要满一年了。
明裳眸子?抬起来,由辛柳扶着下了前阶,坐去妆镜前梳妆。今日妆容要比往日多?几分郑重,两鬓的青丝挽去耳侧,明裳对镜照了两照,眼底清灰,眉宇间散着懒懒的倦怠,昨夜回得晚,熄了灯,她?揣着事,天将亮才?将将睡下。
顺湘苑到坤宁宫稍远,明裳裹着厚厚的狐裘,脸蛋埋在雪白的容貌中?,遮挡住宫道穿来的寒气。
刚拐过?了长?长?的宫廊,抬眸间就瞧见?了一人。徐答应今日穿得并不扎眼,却是能?叫人一眼瞧见?鬓边簪的缠丝点翠金步摇,珠玉的点翠泛着幽幽的绿光,随着步履轻轻摇曳,愈发衬得人碧玉柔婉。点翠成色上好,明裳从不缺御前的赏赐,故而一眼就认出了,那步摇是从何?处而来,今儿坤宁宫大安,徐答应打扮成这样,必然不是给皇后一人看的。
徐答应位份低,撞上了宓才?人,再不情愿,也?要请身福礼。她?敷衍地福了福身子?,眼底却满是不屑,宓才?人不过?也?是凭着一身的舞姿勾了皇上,她?天生?有着好嗓子?,倘若没犯蠢与柳美人争抢,三月的时间,说不准早就深得圣宠,位居人上了。尤其上回自己跪在承明宫门前一个?时辰的事儿仍怀恨在心,若不是宓才?人从中?挑唆,皇上怎会不来看她?。
这番作?态实在不遮掩,明裳也?不生?气,她?也?没那个?与徐答应置气的必要。
徐答应仔细打量了一眼今日明裳的穿着,不禁撇撇嘴角捏紧了手心,倒底是习舞出身的女子?,纵使裹着再肥大的衣衫,那身段,那气韵,也?是旁人比不了的。脸上描了大妆,眉心梨花金箔点缀,衬得女子?愈发娇俏,仿似一株春日海棠。
“今儿宓才?人妆容可是够用心了,嫔妾料想,皇后娘娘定然喜欢。”
明裳只当做没听出话里的讥讽,瞄了眼徐答应鬓边的缠丝点翠金步摇,浅浅一笑,“徐答应也?是花了心思了。”
徐答应面容微僵,她?这只步摇,是侍寝那夜皇上所赏,她?自然得意,徐答应抚了抚发鬓,勾唇哼了声,仿似无意中?说道,“宓才?人好眼力,皇上也?说这步摇最是衬嫔妾容色,六宫里没人能?比嫔妾簪这只步摇好看。”
步摇成色虽好,然御前的赏赐可是流水似的往顺湘苑里送,明裳见?得多?,也?就不稀奇。她?微笑着听徐答应自夸,月香都忍不住想笑,这般成色的步摇,她?点库的时候不知?见?过?多?少,自家主子?但凡张扬如此,怕是满六宫招恨。
徐答应自夸一番,见?宓才?人但笑不语,面色竟有些许涨红,忽而明白过?来,宓才?人颇得圣眷,怎会缺几只步摇。宓才?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在看她?好戏,徐答应不禁恼羞成怒,她?兀自咬了咬唇,眼珠一转,微笑道:“杨贵嫔诞下小公主,皇上龙心大悦,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给杨贵嫔晋封妃位。”
她?挽起一缕鬓发浅浅别到耳后,敬等?着瞧宓才?人的好戏。六宫嫔妃,杨贵嫔倚仗家世最先得宠,杨贵嫔有孕后,最受宠的便是宓才?人,这宠爱比当初的杨贵嫔不遑多?让。如今杨贵嫔生?下公主,地位水涨船高,她?是不信,宓才?人虽面上不显,谁知?心里会不嫉妒。她?故作?说这话刺激宓才?人,就是想挑宓才?人的错处,她?虽也?嫉妒杨贵嫔的宠爱,但她?也?见?不得宓才?人好过?。
明裳眉眼微动,微微笑道:“请安的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迟了。”
她?越过?徐答应身侧,先行?离开宫廊,徐答应回过?头,暗暗瞧着女子?离开的身影,以为明裳是故意装作?不关心,嘴唇上扬得意,“受宠又如何?,没有皇嗣,还不是与她?一般!”
思及此,徐答应轻抚上了小腹,眼眸低垂泄出了一丝失落渴盼。
两人一前一后,到坤宁宫问安,时辰险些迟了。
皇后端庄雍容地坐在高位,抬手让众嫔妃起身,“尔等?身处六宫,当竭心尽力,为皇上分忧,绵延后嗣。”
“嫔妾等?谨记娘娘教诲。”
嫔妃落座,张贵人扶着肚子?,悄声碰了下明裳的手腕,明裳抬起眼,视线随着张贵人看向高位的一处,今日大安,丽妃娘娘竟没到坤宁宫。
丽妃娘娘从不侍宠乱了规矩,却在今日不见?人影。
有人也?发现了怪异,不禁疑问出口,“怎的不见?丽妃娘娘?”
闻言,皇后拧眉叹息一声,“丽妃身子?不大好,本宫正要安排太医到重元宫为丽妃看看病症。”
“竟是如此。”那人也?颇有唏嘘。
昨儿见?丽妃娘娘好好端端地坐在年宴里,虽面色苍白了些,却瞧不出别的,病的竟是这般严重?
孟静瑶眼神迷茫,心底慌了一瞬,仿似捕捉到了什么,一闪而过?,她?并未想得通透,接下来坐得心不在焉,上面说什么,她?只听着,心中?记挂的全是堂姐的病症,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会病得这么重。
这时,外面小太监匆匆跑进来,跪身请安,神色焦急,“娘娘,宝珠公主发了高热,奴才?已经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了!”
皇后骤然起身,“宝珠何?时病的,怎会忽然发了高热?”
那小太监是宝珠公主身边的内侍,他?惊惧地抖了下身子?,额头冷汗淋漓,顶着皇后的发问审视,扑通叩到地上,支吾道:“昨日公主回了坤宁宫,没过?一会儿吵着要去上林宫,奴才?们拦不住,想去通禀娘娘,公主威胁奴才?们,要是告诉娘娘,便将奴才?们都发配到慎刑司。奴才?罪该万死,求皇后娘娘饶了奴才?吧!”
“公主年幼,尚不辩是非,本宫命你们在公主身边伺候,你们竟敢由着公主的性?子?,不知?劝阻。”皇后沉下声,“来人,将伺候在宝珠公主身边的宫人押去慎刑司,听候发落!”
“娘娘饶了奴才?们这一次吧!求求娘娘饶了奴才?们吧!”小太监边哭边求,连连蹬着双腿,要挣脱内侍桎梏,眼神绝望无比,到了慎刑司,不死也?得退层皮。
小太监的求饶声渐渐消远,宝珠公主所住的宫所并不近坤宁宫主殿,殿内的嫔妃自然也?不知?晓,别的宫人是何?等?的忧惧绝望。
殿内一时无声,皇后娘娘一向平和端庄,她?们还是第一回见?到,娘娘动了这么大的怒气。
……
明裳回顺湘苑不久,就听皇上下了朝未换朝服去了坤宁宫,不知?从何?处传出的风声,宝珠公主高热不退,抱着父皇不放,哭求要见?上林宫的生?母。
皇后执掌六宫,既有手段换了宝珠公主近身伺候的人,又怎会由宫中?传这种风言风语。
她?眉心拧起,忽然觉得哪不对劲,徐徐的风拂过?人面,廊下宫灯摇曳摆动,娟秀的美人舞姿灵动曼妙,令人停留神往。
她?忽然坐直了身子?,手背一动,打翻了案上的茶盏,月香惊呼一声,忙上前盖上流下的茶水,以免湿了主子?的衣裳。她?边忙边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明裳抚住心口,一双美眸游来动去,今晨丽妃娘娘称病不来坤宁宫问安,偏生?这时候宝珠公主高热不退,皇上下了早朝就去了坤宁宫。偌大的坤宁宫,当真没有人发现宝珠公主偷偷溜去了?
与此同时,坤宁宫中?,宝珠抱着李怀修的手臂,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迷蒙中?还在嗫嚅着“父皇”二字。小小的团子?缩在衾被中?,红扑扑的脸蛋憔悴消瘦,像没人要的孩子?,可怜极了。
皇后守在床榻边,兀自拭泪,自责道:“是臣妾没有照顾好宝珠,皇上尽管责罚臣妾,臣妾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李怀修拍了拍宝珠的身子?,闻言掀起眼皮掠了一眼,眸中?的深沉令人心口一悸。
“朕将宝珠交给你,是要你如她?的生?母一般去疼惜自己的孩子?。”
皇后无子?,他?将宝珠交给皇后,也?是因皇后生?性?持重,待后宫分寸得当,少有偏颇。阮嫔性?子?急躁,后宫得罪了太多?的嫔妃,与其为抚养宝珠扶持一个?不知?根底的生?母,不如交由皇后抚养,也?能?抚慰她?当年的丧子?之情。
而今来看,却像是他?错了,他?的皇后,为得目的不择手段,竟让他?越来越看不清,眼前这个?人,可还是曾与他?举案齐眉,将王府诸多?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从无后顾之忧的成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