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缺少死者的命案,
一起缺少死者的命案,
一副不知去向的骸骨。
一段贯穿雍正、乾隆两朝的奇案,
导致总督落马、巡抚去职、二十多位官员被追责;
害得雍正皇帝闹乌龙、乾隆皇帝换重臣。
清代一位散文家将此案改编成小说,其中充满了各种紧张刺激的情节。而本文的内容大多取材于真实的史料记载,虽然可能不如小说那般撩拨人心,但真实的历史往往就是这样于无声处听惊雷。
万事胚胎始于州县,且看州县之事震惊朝堂。
一、河滩上的白骨
1731年,也就是雍正九年的五月下旬。
湖北麻城县连日阴雨,赵家河的河水眼看开始上涨,乡民们分头巡视河岸,生怕上游洪水下来淹没了农田。
赵巨年是赵家河当地的牌头,也就是十家人的领头人,自然比别的乡民更为上心,每天早晚都要巡视河滩。
五月二十三日,赵牌头还是依例来到河边巡查,眼看天已经黑下来。
突然,天空中一道雳闪,把大地照得如白昼一般。这一照不要紧,虽然是眨眼之间,但已然令赵牌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电光下赫然就是一具森森白骨。
那副骨架已经被野狗啃食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只手还有点腐肉。随后紧跟着一个炸雷,更是令赵牌头三魂出窍,七魄离体。他双手撑地,哆嗦着向后挪了几下之后,爬起来抹头就跑,一口气跑到了地保刘兆唐家报信。
刘兆唐正打算出门看看各家各户的情况,刚一开门,正撞见一路跑来的赵巨年。那赵巨年嘴里喊着「快……快……出人命啦……快……」
刘兆唐看赵牌头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忙问他到底是咋回事?
于是赵牌头将他在河边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给刘兆唐听,刘兆唐听罢也是一惊,赶忙跟着赵牌头往河边赶去,路上又喊了几个正好碰到的乡民同去。
到了河边,又找到了那副骨架,众人都是惊骇不已。刘兆唐忙吩咐人去村里找了口薄棺材,将尸骨放进棺材,盖好棺盖,抬到离河床稍远的地方,免得再被野狗撕咬或者被上涨的河水冲走。
眼看着天色已经全黑了,雨也越下越大,原本想连夜报官的刘兆唐打消了进城的念头,只好等天亮再说。
二、树林里的交易
天刚蒙蒙亮,一夜都没睡踏实的刘兆唐跑到赵牌头家,拉着赵牌头冒雨赶去麻城县衙报案。
话说麻城县本是小县,近些年原本太太平平,县令汤应求去年十月刚刚上任,到任还不足一年。今日听得治下出了命案,也是一惊,赶忙传了捕快、衙役和仵作前去赵家河验尸。
说来也是不凑巧,众人刚刚走出县城没多久,这雨势又越发的狂横起来,道路泥泞不堪,根本无法前行。汤县令无奈,只好打道回府,准备等雨过天晴,再去验尸。
但是,这一耽搁却惹出了更多的麻烦……
麻城县的「正仵作」叫李荣,四十来岁,原本是屠户出身;由于年轻时打抱不平,得罪了乡绅,被罚劳役,服役期满之后无本翻身,才充为仵作。由于李仵作平日为人耿直,常得罪人,再加上仵作的低微身份,更是不受旁人待见,即使是他带领的「学习仵作」薛连财,也对他阳奉阴违,嫌他不够圆滑,挡了许多的财路。
等到雨过天晴已经是三日之后了,汤县令心里一直惦记着赵家河的案子,一见天晴,便带领了衙役、仵作等人来到赵家河验尸。
原本这验尸之事就是仵作的职责,但按照大清的律例,仵作只有勘验的权力,至于填写尸单,则必须由当值的官员填写,同时仵作必须在官员监督下进行验尸,以免仵作弄虚作假。但实际验尸过程中,官员们往往是远远观望,不肯离尸体太近,以免沾染晦气,而直接接触尸体的便只有仵作。
这次也不例外,直接去勘验尸体的只有李荣和薛连财两个人,汤知县和包括负责记录的「刑书」在内的其他小吏都只是远远看着。
李仵作和薛仵作两个人走到存放尸骨的棺材前,两人合力打开棺盖,只见一具挂着零星碎肉的白骨躺在棺材中,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薛仵作一见,假装肚子疼,头也不回地往不远处树林里跑,边跑边大声吆喝着:「我去方便一下哈,你先验着,我去去就回。」
李仵作回头看着薛仵作的背影,一脸鄙夷地骂了一句:「懒驴上磨屎尿多」,说罢就又回身开始验看那具尸骨……
放下李仵作这边验尸暂且不说,单说这薛仵作。这小子刚进了树林,就找了棵大树,躲在树后往验尸处张望。
正当他定神张望时,不知何时,背后不声不响地走过来一个人影。那人悄悄地摸了上来,冷不丁地在薛仵作肩头拍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可把薛仵作惊的不善,他「啊呀」一声就蹦了起来,赶忙转身看时,只见一张歪瓜裂枣般的小黄脸儿正朝着自己嘿嘿奸笑。
「原来是你小子啊!你他娘的吓死老子啦!」薛仵作一边乎撸着胸口,一边嗔怪着来人。
那人也不生气,还是嬉皮笑脸地调笑着:「又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那?」
「去你娘的,老子正忙着呢!」薛仵作瞪了那人一眼,又继续向验尸处张望。
小黄脸儿凑到薛仵作跟前,小声地说道:「说正经的,有笔小财送到眼前啦,兄弟一直想着你呢,就看你想不想得着?」
薛仵作听罢愣了一下,转头问小黄脸儿:「什么小财?你说说看!」
那人指了指远处的尸棺,继续奸笑着说:「等会儿回去后,你就说那个棺材里面的骨头是个女的,就这么简单,事成之后五两银子,怎么样?」
薛仵作眨眨眼,问道:「为啥?谁给的银子?」
小黄脸儿嘴巴一咂,一皱眉一扬脸道:「你还老江湖呢,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呢?啥都别问,就说行不行?」,说着又递给薛仵作一块儿碎银子,「这是二两银子定钱,你先收着,等事成之后,再给剩下的三两。怎么样?」,说着就把那银子塞在了薛仵作手里。
薛仵作拿着银子有些为难地说:「你也知道,老李是正仵作,我就是副手,我说了不算啊!」
那小黄脸儿一脸鄙夷地说:「谁不知道那老李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跟他说就是对牛弹琴。可你不同,你是个明白人,若那个棺材里就是个女的,你这不就是白捞的银子吗?即便他老李说是男的,你就说是女的,反正老爷也是个刚到任的,他也分不清谁说得对。到时候咱们后边有撑腰的,只要一闹腾起来,老爷也顾不上那尸体是男是女。」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老爷认准那尸体是男尸,也不能把你这个学习仵作怎么着,是不是这个理儿?放心吧,兄弟不会把亏给你吃的!」
薛仵作听罢,也觉得有点儿道理,于是把银子往怀里一揣,又指着小黄脸儿的鼻子尖儿说道:「事成之后,那三两银子可不能少,你小子若是敢耍老子,老子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早晚把你给办了!」
三、男尸还是女尸
小黄脸儿嬉皮笑脸地走后,薛仵作赶紧假装一边系裤腰带,一边朝李仵作那边跑去。嘴里念叨着:「这一大早的,跑这么远的路,还刚下过雨,可能是着凉了,跑肚拉稀可真是够受的。」
李仵作也不理会薛仵作说什么,只是见他跑回来,便招手示意刑书过来做记录,他准备唱报验尸结果了。
刑书见仵作招手,便带着尸单的底单和笔墨走来。
李仵作按照程序,开始唱报,正当他报到尸骨为男尸时,薛仵作突然出声打断,大声说道:「等等,这里有点儿不对啊!」
刑书闻听,顿时停笔,疑惑地看向李、薛二人。
老李忽然被打断,心中十分不悦,皱起眉头喝问:「怎么啦?哪里不对啦?」
薛仵作不慌不忙地走到李仵作跟前,不紧不慢地说:「按照《洗冤录》的记载,尸骨发黑为女,尸骨发白为男。你看这尸骨颜色暗深发黑,当然是具女尸,怎么会是男尸呢?」
李仵作平日就不喜欢这个不学无术,平日里跟街上的浪荡子弟胡混的薛仵作,今日见他敢当众顶撞自己,自然是又气又恨,于是反驳道:「你懂得什么,那《洗冤录》是书上的东西,老子见过的死尸比你家活人都多,这是男是女还看不出来吗?!」
薛仵作原本只是为了些钱财才出头抢白,现在听见老李如此恶语相加,于是恼羞成怒,更加高声嚷道:「你看那棺中的骨头,从头到脚才多长,那能是男人的身长吗?」
老李也是不甘示弱:「男人也有高矮胖瘦,怎见得以身高辨男女?!」
两人一个劲儿地强辩,远处的汤知县看到这边的情况不对,又隐约听到两人的争吵,于是走了过来,呵斥住两人,也不问两人是非,独自走到棺材边上,低头看了一眼那副骨架,转身走回刑书跟前,示意刑书记下「男尸!」
正当汤知县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只听见不远处树林里一阵骚动,紧接着数十个乡民打扮的人朝河滩边赶来。领头的是两名青年人,其中一人是乡绅打扮,另一人则是书生模样。
汤知县见来人众多,心中便生了几分胆怯,待众人走到跟前,汤知县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只见那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走上前来,抱拳拱手施礼道:「问话的可是知县老大人?」
汤知县答道:「本官正是麻城知县汤应求。你是何人啊?」
那个年轻人答道:「学生是本地的生员,名叫杨同范。」
说着,他又指向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这位是学生的同族兄弟,名叫杨五荣。」
汤知县见这杨同范言语斯文,不像坏人,于是多少放下了一点心,又继续问道:「原来是杨生员,你们今天带领这么多人前来,有什么事情吗?」
杨同范答道:「近日,学生和族弟五荣听说河滩上冲来一具尸身,猜想可能与我家被害的族妹涂杨氏有关,所以特意约了众族人前来认尸,还望老大人开恩,容我等上前认一认,是不是我家小妹的尸身。」
汤知县暗自思忖,自己到任以来翻看过前任留下的案卷,其中是有一桩涂杨氏被害的案子,也正是因为这个案子拖得太久没能审结,前任知县杨思溥还因此丢了官。
由于这个涂杨氏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也没有其他的佐证,因此案件原告杨五荣没有继续追究,而杀人嫌犯,也就是涂杨氏的丈夫涂如松也被无罪释放了。
今天这具尸首,难不成真的是被害人涂杨氏的尸骨吗?
这副尸骨的盆骨明显狭窄,应该是男子的骨骼,只是身材矮小,骨质较细,看起来有点像女子的骨骼。也罢,不妨让他们辨认一下,也好有些线索。
于是,汤知县答道:「请两位至亲之人过来辨认一下,其余人等在原地等候。」
杨同范和杨五荣疾步上前,靠近棺材往里面探看,这一看之下,两人不禁失声痛哭,边哭边喊着:「小妹啊,哥哥可找到你啦!你死得好惨啊!可恨那个畜生啊,心狠手辣害死了你啊!哥哥一定要替你报仇雪恨啊!」
听见这两人悲切地哭声,围观众人也不禁纷纷上前。眼看着人群骚动有些难以控制,汤知县再看看他身边带来的几个人,看来根本镇不住场面,于是慌忙招呼官差仵作赶紧撤退,不声不响地回了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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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骨骼对比图
四、大闹公堂
与其说汤知县是撤回县城的,倒不如说是逃回县城的。
当日,乡民们群情激愤,恨不得直接追到麻城县衙,让汤知县下令把杀人凶手涂如松抓来问罪。
而被害人涂杨氏的哥哥杨五荣则是一纸诉状,再次将他的妹夫涂如松送上了被告席。
在麻城县的公堂之上,杨五荣哭诉了他所了解的情况:
去年正月十三日,他妹妹涂杨氏回娘家看望家人。十一天后,他亲自将妹妹送回夫家。
怎料,涂如松的母亲嫌儿媳回家晚了,便让儿子训斥儿媳。涂杨氏因不满丈夫言语,与丈夫争执起来,谁知这涂如松竟将涂杨氏打死。
事发之后,这涂如松还谎称涂杨氏并未回家,约了亲族数人跑到杨家门上来寻妻。他杨五荣起初以为妹妹真的走失了,于是还和涂如松一起寻找,后来有个叫赵当儿的熟人到他家来报信,说是亲眼看到涂如松将他妹妹涂杨氏的尸首抬到荒郊去埋了,赵当儿实在是看不过去,才来报信的,事前说的这些情况也是赵当儿告诉他的。
汤知县一听,忙传赵当儿前来作证,那赵当儿在大堂上的证词与杨五荣分毫不差。于是汤知县急忙命令衙役前去将涂如松传来问话。
不成想,涂如松的供词却是另外一种说法。
涂如松供道:
去年正月二十四日,他外出后刚刚到家,见涂杨氏也是刚从娘家回来,心中就有不满,埋怨老婆没有在家照顾患病的母亲,涂杨氏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涂如松以为老婆生气又回娘家了,于是就约了几个族人去杨五荣家寻找涂杨氏,可怎料涂杨氏并没回家,所以又约上大舅哥杨五荣四处寻找涂杨氏。可不知何故,大舅哥怀疑是他害死了涂杨氏,将他告上县衙。当时的县太爷杨思溥见没有证据,于是就将他放了,他自己还悬赏找寻妻子涂杨氏,可也是一直没能找到,今天突然被传唤来,不知是否有妻子的下落?
汤知县听罢涂如松的供述,问涂如松:「这堂上的赵当儿你可认识?」
涂如松一见赵当儿,脸色大变,急忙答道:「不、不认识……」
赵当儿闻听,也不待汤知县问话,阴阳怪气地说:「是啊,您这位富贾怎么会认识我们这样的穷小子呢?」
赵当儿话音刚落,旁边的杨五荣已经按捺不住了,指着涂如松骂道:「涂如松!你这个畜生,竟然下此毒手害死我妹妹,我与你不共戴天,势不两立,今日人证在此,你还敢抵赖吗?!」说着话便要上前抓打涂如松。
汤知县见状,急忙拍案喝止:「嘟!大胆杨五荣,公堂之上岂容你大声喧哗!」
杨五荣见状,也不敢出声了,只是悲悲切切抽泣起来。
汤知县正盘算着这几个人到底谁说的是实话,只听堂下有人闹着要上堂。有衙役跑上前来报告,说是有人自称是赵当儿的亲爹,闹着要上堂来找他儿子。
汤知县闻听,猜想可能还是和案情有关,于是就让衙役放他上来。
只见堂下走来个老头儿,他给汤知县跪下说:「小的赵碧山给老爷磕头啦!」
汤知县一看老头儿年迈,于是让他起来说话。
老头儿指着赵当儿说:「这小子是我儿子,他成天游手好闲,到处胡闹。我刚听邻居说他跑到县衙来了,所以我赶快跑来,怕他胡说八道搬弄是非,别再犯了王法。小的这就把他捉回去严加管教,求老爷开恩,千万别怪罪!」
汤知县见这老头儿言语甚是恳切,于是便让他将赵当儿带回家好生管教不许再犯。
这下杨五荣可不干了,直接大喊:「慢着!赵当儿是我的证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还没等汤应求呵斥,那老头儿扯过赵当儿,一脚把他踹趴下,然后吼道:「赶快跟老爷说,就说你刚才说的都是放屁,以后再也不敢了,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赵当儿见他爹真的急了,赶紧嚷道:「小的刚才说的都是放屁,小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杨五荣见状指指赵当儿,又指着赵碧山气得憋不出一句整话,只是喊着:「你……你……你们……」
汤知县见状,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一拍桌子怒道:「简直是胡闹!退堂!退堂!」
五、新官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