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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黄河决堤后第一次见到了我的弟弟和东宫的属官。

连日的赈灾施粥让我精疲力竭,简单的发冠和脏乱的棉布衣裳,让我和太子身边那个千娇万宠的女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我头一次愤怒的指责他,

“太子,你可知江南早已尸横遍野,你且擦擦你身上的脂粉香吧!”

我早知太子好色,没曾想奉令赈灾也如此荒谬的带着侍妾。

他面色饶有不平,可终究碍于姐弟情份处置了那个挑衅我的女人。

我并没有过多纠结此事,如今能多活一人才是我的重中之重。

不得不承认,太子的身份的确比一个出家的公主好使,起码在我软硬兼施向城中富贵人家收粮时,太子一来他们便巴巴的主动献粮献女。

太子没几日就已经不耐烦,在他看来赈灾不过是一件有些麻烦的事情,几日的实地勘测早就磨没了他的耐心。

他将令牌交予我,一头扎进了富贵温柔乡。

我主动请缨,领着东宫属官施粥带着他们亲自监工灾后重建。

我早没了离宫前的秀美模样。

东宫属官到底还是我们的同龄人,他们望向我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怜惜也日渐变成了不敢直视的叹服。

我深知,我以女子之身无法撼动王朝根基,可我要身先士卒的告诉他们,女子从来不是一定要躲在屋子里绣花,女子并非不如男。

只要有太子在此坐镇的一天,圣上绝对舍不得他的唯一的继承人被困在逆境,江南之危可解,百姓之困可脱。

我一直在思索,如何才能让百姓自救。

无论是基础医学还是简单的识字算术,我从不小看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常年陪在东宫的世家子弟此时也并没有完全被家族的利益惑了心智。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个人感受过老百姓真情实感的感恩戴德还能受得了良心的蒙骗。

无论是抬木料还是作动员,我都要让他们身先士卒,与军民同吃同住,我要一寸一寸打碎他们高高在上的傲骨。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幸好防控及时并没有酿成大祸。

太子走时,全部的属官看我的表情不再是未来的长公主,他们眼中我终于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领头的是太子的伴读,宋宰相家的嫡长子,他走前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并非男子对女子,而是谋士于主公。

聪明人从不用多言,我心领神会。

此次大灾损伤极小,我适时的向圣上上书太子之功,太子也习惯了我将满分答案送到他手里的日子。

一路上听着沿途我安排的文人对他的歌功颂德,他竟然直接笑纳,一时之间他在民间的声望远超陛下,临行前太子与我饮酒。

不知需要多少粮食才能酿出的玉楼春被他喝了一壶又一壶。

在他心里,他若登基,必然功过尧舜。

太子喝得醉醺醺的,他轻佻的与我碰杯。

“阿姐,等我登基了,我必封你为镇国长公主。”

我点头道谢。

可江南的百姓哪个不清楚,太子是虚名,真正爱民如子之人是我明珠公主。

我早知道张贵妃疯了,没想到她疯的那么厉害。

太后死后,她肆无忌惮,寻常嫔妃根本近不了圣上的身。

玲珑曾给我汇报过她在皇觉寺每日天不亮就要仔细擦拭每一款地砖,寒冬腊月的早就让她的身体受损一到阴雨天就疼的满地打滚,最可怕的是,没有一个人同她讲话,她在庙里的七年全然成了一个哑巴。

寺里孤寂的让她彻底疯了,恬淡温柔的面皮下是豁出一切疯狂的恨意。

这与妻子俱无的宁王一拍即合,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勾搭上的。

宁王要造反,这是必然之事,如今摸不清楚的无非是如何进行,毕竟宁王的封地距离京城可有十万八千里。

这些年皇帝权威极重,朝廷成了他的一言堂。

张贵妃吹了枕边风,皇帝这般人才自当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果然动心了,下了圣旨让全国各地能人异世为他寻觅长生不老之道。

一时之间,京城里涌入了各式各样的道士和和尚。

我的人传信回来,我在京城里的酒楼每日都是爆满,就连客栈涨价数次也不缺客人。

又逢圣上千秋宴,圣上召我回去同乐。

面对着有些苍老却异常亢奋的圣上,我突然意识到他吃了进献的金丹。

张贵妃焕发出了成熟的妩媚,她看起来比圣上还要亢奋。

自从废后事发,圣上再不愿意与我们姐弟说话,尤其是我,没成想这辈子竟然和林语嫣长得那么像。

我乐得在一边装鹌鹑,玲珑却护在我的身边精神紧绷。

接着醉酒,我前去更衣,玲珑说殿内的出家人多是练家子,有些和尚更像是新剃度的。

原来如此,宁王筹谋如此之久原是应在这里了。

因是家宴,我身边不过是伪装成侍女的女兵,我有种预感,宁王会在今日发难。

我让一人伪装起来去给宋宰相送信。

我留在宫内陪在了借酒消愁的太子身边,最近他的势力被圣上不断压制,他突然意识到他这个太子不过是皇帝首肯下的太子。

当宁王一身戎装冲进大殿时,我心里有种终于如此的感觉。

圣上不敢置信的看着原本还在他身侧捻着酒杯轻笑的贵妃下一刻就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直直的向他冲了过去。

圣上年轻时也是文武双全,他只是被匕首擦破了右臂。

“贱人,朕对你不好吗?”

张贵妃趴在地上喘气,眼神里满是嘲讽,

“好,好得很,你不过是把我当作一个工具一个物件,喜欢时宠一宠,不喜欢了就扔在一边,可我是个人啊!你为什么不能把我当成个人看!”

我心头一颤,像,张贵妃太像上辈子的我了,一个小小的才人,一生中最大的用处就是成了帝后之间感情的催化剂。

用完轻飘飘的一句就被打进了臭水沟里。

我闭上眼睛不愿再看,我怕让别人看出我眼中的滔天恨意。

圣上是在张贵妃吐血后才意识到匕首有毒的,我甚至还不知道她的本名,她一直被以张氏称呼着,我有些惋惜。

同样的她死前满是解脱的痛快。

宁王替她骂了,

“狗皇帝!我这一生循规蹈矩,从不敢越雷池一步,你那个骄奢淫逸的太子是人,我的安儿就不是了吗?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只是想讨个公道,你们这一家子一个个装的冠冕堂皇实则男盗女娼!”

“受死吧!狗皇帝!狗太子!”

宁王的部下直冲太子而来,令我寒心的是,哪怕我与太子一母同胞,哪怕我曾为他做了那样多的事情,在刀剑来袭时,他连犹豫都没有就将我推了过去。

我面色凄苦,心里大恨。

圣上的毒开始发作了,听到屋外的喊杀声,我知道宋宰相没有辜负我的嘱托。

宁王临时组成的私兵到底不如皇家禁卫,没有多久他就成了穷驽之末。

看着圣上胸有成竹住的样子,我心里揣测这场局究竟是宁王设的还是圣上将计就计,援兵着实来的太快了。

宁王也是一条汉子,高喊着妻儿的名字自刎而亡。

圣上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去,我没有错过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太子不愧是他和林语嫣的孩子,自私的基因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被单独召见时,太子似乎怕我告状,有些警告的拉了拉我的袖子。

殿内一片死寂,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安静的躺在床上。

他睁开眼,死死盯着我,那种独属帝王的威压震慑着我。

我满头大汗的跪了下去,直到现在我依旧不敢在这只年迈的老龙眼前动心眼,他仿佛一眼就能把我看透。

“贺明珠,朕不管你的野心也不管你的抱负,认清楚自己的位置,记住,你永远是大夏的长公主。”

他的音量不高,却让我头皮发麻,我不清楚他是知晓了我的计划还是在诈我。

我只能跪伏应诺。

圣上让我抬起头来,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面映着一个女人的恭敬姿态。

“我要你发誓,永远辅佐冕儿,否则永世不得超生。”

哪怕到了如今地步,哪怕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结结实实的草包,也不愿承认自己女儿的能力。

我们这位大夏的好圣上啊。

一道炸雷从昏暗的宫室炸开。

他语气肃穆,高声重复。

“贺明珠,你给朕发誓,永远不会颠覆了你弟弟的皇位,否则永世不得超生。”

丧钟敲响,我领着百官向新皇叩拜。

“请新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历时三个月的丧期一过,我就以身体不好的理由向圣上的辞行。

我不知是否当了皇帝会打通一个人的任督二脉,他并没打算放我回江南,许是登基那日让他对我有了芥蒂,我被他封为流云真人赐住京郊的宅子,名为修养,实则软禁。

他并未打算让我还俗。

没了上面先皇的压制,他做事越发肆无忌惮,如果不是朝堂之上忠臣良将颇多,这个朝廷早就乌烟瘴气。

一方面我乐得在劳碌过后休养身体,一方面我这些年经营的寒门子弟很多都能独当一面。

朝堂内外虽没有我的存在,却处处都有我的影子。

我只管向新皇表达我的忠诚,和他叙姐弟之情。

他原本就有先皇定下的太子妃,东宫里面更是姬妾成群,可我就当眼睛瞎了一样奏请圣上选拔后宫。

他乐意至极,也将此事认为是我趁机向他讨好的手段。

毕竟我同他一起长大,一个完全符合他所有喜好的美人已经让我调教多年,我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可是他和先皇一样并不打算给我喘息的机会。

陆美人的进宫很是为我吹了一波枕头风,起码京城众人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晓得皇帝还是很重视我这个唯一的姐姐。

起码这次秋狩我的帐篷离皇帝的很近。

皇上当真喜欢陆美人,对她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原本应该由皇上射出第一箭却由陆美人代劳。

我瞧见许多老臣暗自摇头。

我当初并没有对宁王残党赶尽杀绝,就为了此时给他们个机会。

推杯换盏之际,一个小太监服饰的人冲了过来。

这一剑原本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灵光一闪,我便满身是血的倒在了皇帝怀里。

这次出行以镇国长公主的受伤告终,是的,这一次情况有些危急,哪怕是我将人体构造图背的如何滚瓜烂熟也难免在实战中有所偏差,这个封号是对我的补偿和奖励。

当太医诊断我终身不可能再有孕时,我能感觉到皇帝对我的戒备烟消云散。

我本就不打算嫁人生子,如今更是省了不少功夫。

我昏迷了三日才清醒了过来,大殿内我虚弱的靠在枕头上。

只瞧见皇帝一脸感动的喂我喝水,此时我们竟也找回了幼年时的温情时光。

“皇姐,朕早说过的皇姐是世间最好的姐姐,父皇担心太过了。”

他将一只明黄色的卷轴交给了我。

如此姐弟深情我怎敢辜负。

我闭上眼睛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终于,悬在我头顶的利刃消除殆尽,先帝留下的那支制衡我的追云卫被我亲爱的弟弟完完整整的交到了我的手里。

成王败寇,你们莫要怪我。

当今的后宫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你有惊鸿舞我就可雪中作画,花样百出,我见犹怜。

我们这位新皇的身体也越来越弱,毕竟层次不穷的助兴药很是有用。

我借口旧伤躲进了京郊道观,名义上我毕竟还是流云真人。

宫里的细作传来消息,皇后有孕。

我真没想到,宫里美人繁多竟让一个不受盛宠的皇后拔得了头筹。

如此我让玲珑给他下的剂量多了一倍,多吃点多吃点,好孩子,多吃点,父皇母后最爱你了。

怀胎十月,这宫里的丧钟还有八个月就要再次敲响了。

我让玲珑他们多吃点肉,毕竟马上又要茹素,玲珑的脸上难得带了些少女的俏皮,她也在希冀,当初将他们一家一百七十二口人全部下狱的帝王已死,另一个在这中间推波助澜的太子马上就要赴黄泉。

朝廷内外真的感受不到什么吗?

多亏了先皇对朝堂的打击,再没有大世家作乱,寒门子弟本就是我的人,小世家们早被宋呈等原东宫属官合纵连横归到了我的手里。

如今明面还是贺冕为帝,实际上他看到的折子不过是我想让他看到的而已。

这样歌舞升平的幻梦,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为弟弟效劳。

皇后的肚子越来越大,皇帝的身子却越来越差。

我连掩饰都不想掩饰,拒不入宫。

他终于有所知觉,可他那支只要有我有不臣之心就将我就地格杀的追云卫已经被我屠戮殆尽,我绝不允许有任何对我生命有所威胁的东西悬在我的脖子上空。

永平三年,七月二十三的深夜,玲珑匆忙喊醒了熟睡中的我。

“中宫产子,母子平安。”

妙啊,我双手合十一击掌,真真是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

挥退了玲珑,我独自走进暗室,吹灭了最后一盏长明灯。

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眼泪应声而下。

“皇上驾崩了。”

第二日清晨,道观外密密麻麻跪着无数朝臣要员。

他们一身缟素,神情恳切。

“陛下崩逝,求大长公主主持公道。”

我面目悲切,眼眶通红,直推说我不过是弱女子已是方外之人。

宋宰相向我行大礼。

“陛下临终前亲定公主为摄政王,求公主主持公道。”

是了,我不仅要实惠还要好名声。

一众官员向我齐声哭求。

三请三推,我定要青史留名。

先皇、废后的尸身早就被我在许家墓前烧的干干净净,就连灰也不剩。

亲爱的父皇母后,你们可曾想到会被一个卑贱之人挫骨扬灰。

金銮殿上,我端坐在帷幕后,怀里抱着还在熟睡的小皇帝。

“众爱卿平身。”

自此我明珠公主主掌天下,天命为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