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瑾正式与兽族三皇子说上话, 是三日之后。
二月十四这日,卯时三刻。
灵瑾按部就班在凤凰宫外宫校场,进行每日固定的射艺基本功晨练。
正当她将机关弓拉到最满时, 忽然间, 她猛然感知到一缕不同于翼族人的灵气,而且十分强大。
灵瑾立即戒备起来, 保持着拉弓的姿势,倏地回身, 将箭头对准那道灵气所在的方向——
只见兽族三皇子不知何时, 就站在灵瑾身后六七步远的位置。
他见灵瑾将灵箭对准她,连忙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一双碧眸满是慌乱。
“对不起,我没有惊扰公主的意思。”
三皇子说。
“我只是听说公主早晨会在此处, 所以过来看看, 不曾想……扰了公主清修。”
灵瑾见到是兽族的三皇子,有些意外。
兄长之前提醒过她, 说三皇子或许对她别有意图, 或许会对她故作有情, 让灵瑾小心。
所以,灵瑾此时骤然在这里见到这个人,忽然提起精神,每一寸身体都警觉起来。
……只是身为翼国公主,不能将武器对准客人。
灵瑾缓慢地、十分迟疑地, 慢慢将手中的弓放下。
弓弦一旦收起,上面的灵箭也相应得消失了。
三皇子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到她手上的机关弓。
但这缕目光, 很快就被他自己收回了。
灵瑾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三皇子望着灵瑾。
他的肢体语言,显得拘谨而局促,似乎在担心自己无法给她留下好印象。
三皇子向灵瑾走了几步,他衣装得体,外表出众,当他走近时,灵瑾嗅到他身上有一抹淡淡的花草味,像是兰草香。
三皇子忐忑地开口问道:“前年兽国使者来访翼国的时候,我托他们带了一把木弓给公主,那是竹依上君当年赠予我之物……不知公主,顺利收到了吗?”
灵瑾听他提起那把木弓,略作停顿,回答:“收到了。我手上没有多少我生母留下的东西……多谢了。”
“公主感兴趣就好。”
三皇子见她如此说,浅浅地微笑起来。
他又问:“那其中的东西……公主看了没?”
这一句话问得很有技巧,如果没看过,那或许会误以为是木弓上的什么配件,但灵瑾看过,所以立即明白过来是信。
“……嗯。”
灵瑾轻描淡写地回答。
三皇子看着灵瑾素衣简饰、气质飘飘而不太喜言的样子,心说这个混血公主倒真如传闻中一般,瞧着像个世外天女。
但在灵瑾面前,他腼腆地笑了笑,仿佛十分钦佩地说:“公主不愧是竹依上君的亲生女儿,自然在机关术上造诣不浅。我那点浅薄的机关术知识,想来是让公主见笑了。”
灵瑾客气地说:“世间通晓机关术的人本来就不多,你能够实际做一个机关出来,已经属于少数人了。”
“谢谢。”永顺微笑,“但还远不及公主,我刚才公主的弓,似乎也是机关术做的。”
“嗯。”
灵瑾惜字如金。
永顺从她的态度里,感觉到灵瑾似乎对自己有所防备。铱驊
这略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在来翼国之前,他已经事先估测过灵瑾的性情,也预先做了铺垫——送她竹依上君亲手所做的木弓,写给一封她表明自己身份和想法的言辞坦诚的书信,还在翼国做了不少好事,让自己在抵达凤凰宫之前,就彰显出美名。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灵瑾预先对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第一印象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在铺垫过这么多之后,在永顺的预想里,灵瑾就算对他兽族的身份仍有所顾虑,应该也不至于有太重的戒心。
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
转瞬间,永顺头脑中做了判断——
她可能比想象中要来得更谨慎聪明。
永顺定神。
他本来有意图要尽快博取灵瑾的好感,但如今看来,他先前的举动可能有些太着急了。
这样想着,永顺就收敛了面上的三分温柔,暂时没有表现出他原本准备演绎的好感。
——对待谨慎的对手,必须徐徐图之,策略也要换一换。
太过急躁地表现自己对对方有倾慕之情,反而会让对方觉得古怪。
他看了看灵瑾,在心里剖析怎样的话题能够引起她的兴致,拉近距离,让她放松警戒。
公主是一派不沾风花雪月的相貌气质,顾左右而言他反而奇怪,索性表现得直率一些,直接说正题吧。
于是,永顺自然地问:“既然公主已经看了我的信,我可不可以问公主,对我信中的内容,是怎么想的?对于我提到的兽国与翼国的关系,公主有什么想法?”
灵瑾一怔,显然没想到三皇子这么直白地切入了敏感的话题。
只见眼前的三皇子满面正色,站得堂堂正正,坦荡至极。
灵瑾有些紧张,便谨慎地反问:“那你是何意?”
永顺说:“正如我信中所言,我是希望能与翼国长久和睦的,最好能像水国那般,与翼国结下友好之契,从此三国之间,生生世世再无仇怨,团结合作,不再打仗与争斗。”
这几句话,正戳在灵瑾的心口上。
但灵瑾不敢轻信,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问:“……你是这样想的?”
“是啊。”
永顺应道。
“三族永世和平,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我也是因为这个,才会想与公主接触。只是……”
他顿了顿,才遗憾地往下说:“我虽有此心,但想要实现这些,现在还力不能及。
“我的父皇,还有两位兄长,全部都是兽国的传统思维。他们无法容忍翼族和水族两族的发展,甚至容忍无法世上还有除了兽族以外的灵族存在。
“他们想要独占这世上的所有河山,将一切纳入掌中。
“他们一再挑动翼国和水国之间的关系,不断发动战争,所为的,不过是这些。
“我身在兽国,知道不少皇族隐秘,眼睁睁看着事态不断恶化,实在难以容忍。奈何我势单力薄,以一人之力,无法有所作为……
“正因如此,我才冒着风险写信给公主,想要寻求一些外界的帮助。”
永顺言辞真切,神情诚挚。
灵瑾听得愣了愣。
永顺仔细端详着灵瑾的表情。
见她仍然面有迟疑,永顺进一步解释道:“我与我父兄不同,我可承诺,我不会与翼国为敌。”
“可是……”
灵瑾对这些话略有动容,但想到兄长的提醒,她不敢放松,她对他这个人,仍怀有不少疑虑。
灵瑾戒备地问:“既然你有意与翼国交好,那为何选择送信给我,还专门来跟我说这些?我只不过是个不管事的公主而已,比起我,交信给我父母或者兄长,应该是更有力的选择吧。”
永顺笑笑。
“公主见谅。虽然我有意与翼国建立友好的关系,但改善关系是双方的事。我也不是天真的小孩子了,两国之间关系复杂,我愿拿出真心待人,可他人未必愿意拿出真心待我。”
“我不可能一上来就去与女君说,我想与翼国结盟,唐突不说,想来女君也不会信。”
“相应的,我也怕我拿出十足的诚意,却反被翼国利用……这样说不是不信任翼国,只是时局复杂,不得不谨慎,我总要找机会先试探一下翼国的态度。”
“至于,为何不找别人,而是先与公主接触……”
永顺顿了顿,一双碧色兽眸看向灵瑾。
他说:“我不知道公主有没有这种感觉,但我认为……我与公主在许多方面很像。根据我的推断,在翼国,公主是最有可能理解我的人。”
“……!”
灵瑾一怔。
永顺则继续一点一点分析道:“我与公主都是混血,我是白虎与梅花鹿,公主是白鹤与麻雀;
“我与公主都在宫中长大,我是不受待见的混血皇子,公主是女君收养的公主;
“我与公主双亲都有缺失,我自幼丧母,公主的生身父母都在战争中丧生;
“我与公主想来都受到过一些怠慢,我因为血统问题不能继承君位,公主因为是小型翼族而不能使用灵弓;
“我们都经历过战争的磨难,知晓受到欺凌之苦。
“更何况,我还得知了公主制作出机关弓的事。得到这个消息时,我心中实在震撼,从此我便猜测,公主应该与我一般,不愿屈服于命运,宁愿挺身抗争。”
说到这里,永顺微微眯眸,声音带上了一点异样的色彩。
他说:“所以我在赌。我赌了一把,公主是竹依上君的女儿,应当同竹依上君一般,不为自己的原形命运所折。我赌公主心中所想,与我甚为相似。
“公主你……不想试试看吗?将这个世界的规则彻底倾覆,创造一个让原本身处低谷的人,可以幸福生活的世界。”